「你的蹤跡只有我和他知道,沒有告訴第三人。」
10
一連幾日,我被這對父子纏得死死的。
久久喝我的血,赤淵榨我的……
本尊快挺不住了。
恰好魔界又闖進了不速之客,我連忙跑去歡迎。
「不要臉的魔族!原來是你搶走了赤淵!」
一位白裙神女柳眉倒豎,仰頭指著我大罵。
我無力地揮揮手:「他還在我榻上睡著,你快把他扛走。」
我是真心實意想甩掉這個粘人精,但落在旁人耳中,這簡直赤裸裸的炫耀。
神女揚手一掌襲來。
「魔族宵小,膽敢挑釁於我!」
我閃身避開:「好兇,你就是那個強取豪奪的人間公主?」
神女冷哼,傲然道:「我乃天界帝君之女,今日你我結怨,明朝神族將士便會踏平魔界焦土。」
我來了興趣:「你今年多大?」
神女蹙眉:「三千歲。」
我掐著手指算了算:「青元這小子動作挺快嘛,成完親就有子嗣了。哎,他娶了幾個老婆?你是哪一個生的?」
神女何曾聽過這般言語,氣得雙眸通紅,攻擊不要命地朝我襲來。
「大膽!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直呼我父君的名諱!」
我左右躲閃,寢宮的東西被神力砸得粉碎。
「當初本尊叱吒風雲的時候,你爹還是玩泥巴的小娃娃。」
神女大罵:「胡言亂語!我父君乃古神弟子,最後一位先天神祇將神格傳襲於他,身份至高無上,你算哪顆蔥?」
眼看一道掌風要招呼到我臉上,我不躲不避,軟綿綿朝後仰倒。
從內殿趕來的赤淵緊緊抱住我,朝神女斥道:「瑤華,住手。」
神女怔怔望著他,淚盈於睫。
「赤淵上神,你當真被魔族迷了神智嗎?」
赤淵揮手,施法術將廢墟般的宮殿恢復原狀。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
瑤華眼淚流下來,威脅道:「我會上報父君。」
「隨你。」
我伏在赤淵懷裡嚶嚶:「公主可是加戲咖,連司命都要把她寫成官配,我得罪了她,帝君不會饒了我的。
「好害怕,上神哥哥會保護我的吧?」
赤淵忍著笑:「會,我會保護你。」
瑤華氣得快要撅過去,咬牙切齒瞪我一眼,憤然離去。
我站直身,恢復正常,覷了赤淵一眼。
「論輩分,瑤華要叫你叔叔,論年齡,你更是年長几千年。
「招惹小姑娘為你傷心,你這不是老牛吃嫩草?」
赤淵冤枉:「我可沒招惹過她。」
赤淵抱起兒子,歪頭看向我:「明明我才是被啃的嫩草。」
我齜牙咧嘴,面目全非。
「你嫌我老?」
赤淵笑:「不敢。」
久久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爹爹,你幾歲了?」
我捏了捏他的小臉。
「你爹我,與天地同壽。」
11
久久用我的血喂養長大,不過數日,身量已像凡間五歲孩童。
五官長開,幾乎與我一模一樣。
我凝視了他很久,對赤淵道:「我以為,你是青元身邊最衷心的將士。」
萬年前,諸神隕落,神力滋養人間,爾後新神飛升。
青元與赤淵,是最早跟隨在我身邊的人。
他們生前一個是人間帝王,一個是忠良武將。
在世為君臣,上天為兄弟,青元幾次遇劫,都是赤淵出手相救。
尤其我脫離天界的三千年間,赤淵更是不計代價守護著他。
是以我墜下青天,藏於血海,不敢聯絡任何一人。
但直到久久長大,他體內熟悉的力量逐漸顯現。
我才驚覺,不是這樣。
我的身後,並非空無一人。
「你想錯了。
赤淵搖了搖頭,「我守護的不是青元,是他奪走的,你的神格。」
我詫異抬頭:「你都知道?」
赤淵幽幽道:「你忙著為血海加固封印,又惦念為青元操持大婚,每次我去找你,你都沒空理我。」
我訕訕:「南海妖族禍亂,你不是下界打仗了嗎?」
赤淵目光幽暗,閃過痛意。
「南海並無大妖,是青元故意支開我。
「等我回來的時候,正趕上你在封印中耗盡神力,被青元趁機打散神格,據為己有。」
他垂眸,望向懷裡的孩子。
「青元出手太狠,神格散成漫天流螢,被他吞噬,我只來得及抓住一枚碎片。
「就是久久。」
失去神格,將不再是神。
我自毀本體,化作飛灰躲入血海,往日神力所化的屏障,變成我的庇護所。
整整兩千年,我才重新拼湊成型。
但殘缺的神格碎片脫離本體太久,會逐漸消亡。
是赤淵用本命真元時刻滋養著它,直到我蹤跡重現,才尋到機會歸還於我。
久久是我的一部分。
也與赤淵同命相連。
12
赤淵勸道:「奪回神格,不止開戰一種方式,我可以秘密綁了青元,押來魔界。」
我笑了笑:「他是帝君,你若傷他,便是叛離天道,此後天界再無你容身之處。
「我不在乎。」
赤淵面容平靜,如同凡間那個尋常的清晨。
他對我說,以後你去哪,我去哪。
我知道他做得出。
我幽幽嘆了口氣。
「神族不是一直在找血海的位置麼,跟我來。」
天地分離,上清為陽,下濁為陰。
但陰陽無盡,終會混沌交融。
我帶著赤淵一路飛至天地交界,縱身躍入空茫深處。
墜落,墜落。
黑暗吞噬光亮,墜落永無止境。
直到最絕望的時刻,便是魔界地獄,血海深淵。
腳下黑潭如沼,每一步都被陰濁之氣緊緊拉扯,罡風拂面,遠古魔物的悽厲嘶吼貫穿耳膜。
赤淵鎮定的面孔出現一絲裂縫,滿目震驚。
「上古神魔一戰,不是勢均力敵?為何古神滅絕,魔物卻還有這麼多活著?」
我甩了甩腳下的黑氣。
「神魔隕落,人界繁榮。攢功德,升神格。出怨念,補魔道。」
「人有七情六慾,八苦九難。貪嗔痴易,功德圓滿者又有幾個?」
我領著赤淵慢慢往前走,昔日我用神力布下的封印稀薄如紙,陣眼被大魔的觸鬚捲住,搖搖欲墜。
「不是我為奪回神格,才發動神魔大戰。」
「而是封印將破,我必須取回神格,方有一戰之力。」
赤淵靜默不語,許久才問:
「你在魔族坐鎮千年,如果不是為阻止魔物滅世,你是不是打算永遠隱姓埋名,不再成神?」
我負手往回走。
「無論先天神祇還是後天神君,都只是為了平衡六界,維繫安寧。」
「青元有帝王功德,統領天界比我更合適,我沒想過傷他。」
赤淵不忿:「可是……」
我嘆口氣:「可他心有雜念,無法融合神格,使不出滅天一劍。」
「這個局,他破不了。」
血海腥風兜面而來,我頓了頓,緩緩吐出後半句。
「如今我也破不了了。」
昔日諸神堙滅,獨留我茍存於世,每蓄力千年方可結一法陣,七陣聯合,再以身入陣眼,自爆獻祭。
返神魂於九州,方可借天地之力,蕩平血海。
可我早已失了神格,由魔氣拼湊而成。
我不再是神,我沒有資格獻祭。
我看向赤淵,「你願意幫我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願意。」
「哪怕你會死?」
「死也無妨。」
13
封印散盡,魔物現世,天地傾覆,血海升上地面。
這一天比我預想還要早。
上古魔物龐大的身軀在血腥海水中翻滾,攪起滔天黑氣,觸鬚尖牙不分敵我,捲住所有活物往嘴裡扔。
六界仿佛重回混沌,人的哭泣聲,魔的吼叫聲,混雜交融,處處皆為煉獄。
我站在浪花上,看神族一邊造結界保護凡人,一邊聯合施法圍擋血海,累得灰頭土臉。
「好久沒這般熱鬧過了。」
我揮手甩出幾個魔族長老,堵住魔物的大嘴。
白裙被染了一身黑湯的神女抬起頭來,看清我的臉,破口大罵:
「你個不要臉的!搶我男神,辱我父君,現在又打開封印,放了魔物出來,我那天真該殺了你!」
我不禁笑出來。
「孩子,誰給你的自信啊?」
我看向手持神劍,一臉凝重的帝君,飛身落到他面前。
「青元,你這閨女挺逗的。」
青元手中的神劍嗡鳴作響,似乎極力想要掙脫出來。
此劍名「烈焰」,是我當年的本命法器。
我微微抬手,它便迫不及待地飛進了我的掌心。
同時,與帝君一起壓陣的全是天界資歷最老的神君,他們大多見過我的真容,下意識震驚下跪。
「拜見玄陽真神!」
罵罵咧咧趕過來的瑤華瞬間怔住。
她出生時我已不在天界,但她一定聽說過我的名字。
玄陽,帝君之師,最後一位先天神祇。
「這怎麼可能……」
瑤華臉色空白一瞬,隨後堅定道:「師祖早已隕落,他分明是魔物,最擅惑人心智,連赤淵上神都被騙了!」
瑤華被刺激地大叫:「父君,快殺了這魔頭,救回赤淵!」
烈焰劍最是護主,話音剛落,當即殺意大盛,下一瞬就要衝向神女。
青元一揮手將女兒卷至身後,厲聲道:「放肆!」
瑤華呆呆望向帝君,心下驚惶。
她想問一個在場眾神皆猶疑的問題——
如果玄陽並未隕落,那她父君的神格,又是從何而來?
不是承襲,難道是搶奪麼。
就像……他當初在人間登上皇位時那樣。
14
「有些事,還是私下談吧。」
我抬起手,烈焰與我本命相連,劍身殘存我當年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