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從那天以後,我就再沒見過沈開言。
直到,我和沈開言接吻的視頻被人傳了出來。
視頻並不清晰,只能分辨出沈開言的輪廓,卻看不清被擋在他懷裡的我,而大家又都知道,沈開言是沈氏集團的太子爺。
起初,網友對這段視頻的評價,都只是紈絝二世祖的花邊新聞。
直到後來,又有人上傳了一段特別清晰的監控錄像。這段監控錄像里,沈開言被打了碼,而我的臉清清楚楚地暴露了在大眾面前。
一時間,網上風評瞬間扭轉。
陳年往事都被扒了出來。
當年,我媽媽作為沈董事長的秘書,費盡心機地嫁給了沈董事長,還帶著個半大的兒子登堂入室。
沒想到,這個兒子是個同性戀,沒皮沒臉地學著媽媽的樣子想勾引沈公子。
我看著網上鋪天蓋地的謾罵和人肉,整個人如墜冰窖,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他們扒出了我的照片、名字和住址並貼在了網上,從此,我家總是會出現一些奇怪的、喝醉的陌生中年男人來敲門,嘴裡滿是污言穢語,嚷嚷著要用錢買我一夜。
他們在我上班的路上跟蹤我,偷拍我。
我每到一處,每個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
他們說,我是個災星,一出生就剋死了爸爸,所以奶奶到現在都不原諒我。
他們說,媽媽不要我,是非常正確的選擇,不然這輩子都倒霉。
他們說,你看唯一留在他身邊的妹妹,這不是被他拖累得要病死了嗎?
這些話像刺一樣,一根一根扎在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堅強下去了。
我崩潰至極,尖叫一聲,猛地把手機扔得遠遠的,然後拚命蜷縮住身體,努力想讓自己縮在牆角。
偏偏這時,媽媽打來了電話。
我鼻子一酸,仿佛是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倚靠,心底湧上一股莫名的暖流,於是趕緊連滾帶爬地過去撿起手機,哽咽著喊:「媽……媽媽……」
下一秒,媽媽尖銳的聲音幾乎要穿透我的耳膜:
「向雲川!你存心不想讓我好過是不是?你沈叔叔現在要和我離婚,你滿意了吧?我當時為什麼要把你生出來?我當時怎麼沒一把掐死你!你這個小賤種!天殺的災星!你自己看看,靠近你的人有一個好下場嗎?你怎麼還不去死!」
我如鯁在喉,張了張嘴,所有委屈的話卡在喉嚨,眼淚卻先一步滾落了下來。
就在這時,唐唐沖了過來,她紅著眼睛,一把奪過我的手機,然後死死抱著我,撕心裂肺地喊:「哥!哥!別哭!別哭!沒事的,都沒事的,你還有我!你才不是災星!哥啊……」
唐唐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瘦瘦小小的人縮在我懷裡,渾身不停地顫抖著。
我猛地清醒過來,用力抹去眼淚,小心地抱著她:「唐唐,唐唐,你冷靜一點,哥哥沒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唐唐突然埋頭,嘔出一口溫熱的血,然後如同一隻破碎的蝴蝶一般,輕飄飄地落在我的懷裡,面色慘白,氣息微弱。
我用盡力氣去喊唐唐的名字,可是我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我想,我撐了這麼久的天還是要塌了……
14
醫生說,唐唐的病情加重,最多只能挺過這個冬天。
可是,我現在已經身無分文了。
我無助地翻著手機,卻發現只剩下一個人可以借我很多錢。
……
時隔多天,再次見到沈開言。
他正坐在煙霧繚繞的包間裡左擁右抱,被他左擁右抱的兩個女人柔弱無骨一般依附著他,討好著他。
沈開言長得好,又有錢,走到哪裡都是十分受歡迎的人。
我進去時,沈開言正在和那個女孩嘴對嘴地喂酒,手在女孩的衣服里肆無忌憚地遊走,眼皮也沒抬一下。
倒是沈開言的兄弟們,一個個盯著我,目光里全是諷刺和輕蔑。
我無助地低著頭,主動開口:「沈開言,你能先預支我一些工資嗎?」
話音落下,包間裡哄堂大笑。
離沈開言最近的那個男人得了沈開言的眼色,端起一杯酒晃到我面前:「你這意思是借錢?我們老沈的錢,可不是誰都借的,不如你借我的吧?」
我遲疑著看向他。
下一秒,他猛地將一杯酒潑在我的臉上。
男人在我耳邊哈哈大笑:「剛才那杯酒價值八千塊,現在全給你了,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大方?」
包間裡立馬陷入下一輪的哄堂大笑。
沈開言終於抬起頭,嗤笑一聲,輕聲說:「阿祁,你這不是為難人呢嗎?八千塊,看見他身上這件衣服了嗎?還是當年我穿剩下的被他撿起來了,縫縫補補了這麼多年還在穿,你借他這麼多,他拿什麼還?」
被叫作阿祁的男人突然變了臉,一把揪著我的領子:「我管你拿什麼還,你都得給我還!」
伴隨著這一句話,包間裡所有的人都紛紛站起來圍住我。
阿祁從包里掏出一張欠條摔在桌子上,然後吩咐他們:「按住他!」
我瞪大了眼睛,轉身就跑,卻被他們幾個人抓住,按在了地上,拖著手在那張欠條上按手印。
我被他們屈辱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無助地哀求著,悲痛欲絕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沈開言。
沈開言靜靜地坐著,嘴角含著一絲笑意,愜意地搖晃著手裡的酒杯,仿佛一個看熱鬧的局外人。
阿祁收了欠條,揮揮手,那些人紛紛退開。
我渾身都在痛,倒在地上起不來。
沈開言推開身旁的女孩,低下頭和我對視:「屈辱嗎?還不及我在你那裡受到的千分之一,向雲川,還是那句話,我真恨不得你立刻就去死啊……」
我看著他的眼睛,這麼多天的痛和委屈交織在一起,瘋狂折磨著我,我忍無可忍,衝著他嘶吼:「沈開言,我討厭你……」
毫不意外,沈開言勃然大怒:「滾!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
我被他的兄弟們推出包間,跌跌撞撞地走在寒冬的街頭,不知該何去何從。
唐唐病重的消息也被人扒了出來。
他們都說,這是我的報應,是報應。
與此同時,醫院給我打來了電話,不是催著我去交醫療費,而是告訴我,唐唐死了。
醫生略帶惋惜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我身上。
唐唐死了。
唐唐死了。
唐唐死了。
醫生說,唐唐在她難得清醒的三十秒里,用盡所有力氣扯下了自己的氧氣面罩,那個最怕死的小女孩,卻在此刻,面帶微笑,從容赴死。
只因為,她覺得,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拖累我了。
她告訴醫生,都是為了掙她的醫藥費,我才會陷入今天的境地,她的死可以換我快樂地活著。
……
十二月的天氣可真冷。
我跪在醫院冰冷的長廊里,泣不成聲。
唐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她從來不是拖累,從來都不是。
可是這些話,我又該說給誰聽呢?
15
唐唐死後的第二天,中央廣場的大螢幕上正在直播,直播里,沈開言的爸爸親昵地擁抱著媽媽,媽媽懷裡赫然是一個可愛的新生兒,二人的臉上皆是喜氣洋洋的,這一刻,全世界都在恭喜媽媽喜得麟兒。
我抱緊唐唐的骨灰盒。
小小的盒子,唐唐在裡面,我在外面。
我想帶她去看海,可是我怎麼這麼窮啊?我為什麼沒有錢啊?
我發了瘋一樣,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攤在桌子上,五毛的,一塊的……
我的心臟劇烈抽痛,巨大的悲傷裹挾著我,我卻哭不出一滴眼淚,我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一樣,身體不停地發抖,忍不住地乾嘔,整個人痛苦得恨不得立馬死去。
沈開言說得對,媽媽說得對,他們說得對。
我就是一個災星,在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被我拖累,我怎麼不去死呢?我一早就該去死啊。
這時,沈開言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機械地接起電話,耳邊立馬傳來沈開言的冷言冷語:
「向雲川,兩天沒接我電話,你真是膽子大了?不想要工資了是不是?我限你三分鐘,立馬出現在我眼前,不然就不要乾了!」
我聽著電話,木訥抬起頭,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突然,心口一陣腥味涌到喉嚨,我下意識低頭,猛地嘔出一口血在衣服上,與此同時,鼻子裡也湧出一陣暖流。
下一刻,身體脫了力,再不受我控制,軟趴趴向下栽倒,眼前也很快陷入一片黑暗。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似乎聽到沈開言怒吼著罵了一句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