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榮光完整後續

果然醫生複診後，建議媽媽再做一個乳腺核磁共振。

可此時的媽媽早已沒了耐煩心。

她嚷嚷著自己沒什麼大毛病，吃點藥就好了。

她將我和爸爸拉出醫生辦公室，說在這裡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剛幫了她的大忙，讓我們好好感謝對方。

我和爸爸對視一眼，明明今天我和他全程都陪在媽媽身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等我們反應，一個白白胖胖，將身上西裝撐得溜圓的胖子朝我們走了過來。

他一上來就熱情地打招呼，並向我伸出一隻右手。

「這就是劉姨常掛在嘴邊的京大高才生女兒妍妍妹妹吧，長得可真漂亮。」

兩個綠豆大小的眼睛上下在我身上掃視，只一眼就讓我渾身不舒服。

媽媽碰了一下我胳膊。

「人家小趙手都伸半天了，你愣著幹嘛，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手快速地在對方手上碰了一下，就又收了回來。

一分鐘也不想和這人多待，可我媽卻偏要請對方吃飯，我和爸爸拗不過她只能跟著去了。

這頓飯，除了那個叫趙明的人讓我非常不舒服外，我和媽媽相處的卻前所未有的和諧，若是忽略她吃飯期間不停地夸趙明一表人才，事業有成，是個非常好的結婚對象，並被我媽逼著加對方微信就更好了。

10.

在我和爸爸的勸說下，媽媽最終還是被說服去做了乳腺核磁共振，報告是我去取的，檢查結果是「乳腺癌」。

但為了進一步確診並制定治療方案，醫生要求儘快帶我媽去醫院做穿刺活檢。

拿著報告走在醫院的小道上，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事告訴我爸和媽媽。

雖然這次回來前，我對媽媽有極大的怨恨，可當知道她得了癌症後，那些以為永遠都不會原諒的隔閡仿佛在生死面前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好在這次回來，我和媽媽相處得還算融洽，加上乳腺癌如今並不是必死的病，只要積極治療，治癒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我將結果放進包里，打算先和爸爸商量一下，再將這事告訴媽媽。

剛上車，我媽的電話就打來了。

「你怎麼回事？人家小趙幾次約你出去吃飯都不去。」

我忍住不耐：「媽，我和這人處不來，再說我馬上就要保研了，如今學業為重，暫時不想考慮這些事。」

刺耳的女聲在電話那頭響起：「什麼？你還要念研究生？不許念聽到沒有，畢業就趕緊給我回來。」

熟悉的指責加命令式口吻，讓我瞬間回到了大學之前的自己，也認清了一個事實。

媽媽她其實從未改變。

電話那頭的媽媽沒察覺出我情緒上的變化，絮絮叨叨地安排道：「你現在就和小趙打個電話，說今晚約他吃飯。」

可能是這段時間因為媽媽生病，我對她的格外包容，讓她覺得我又變回了之前那個乖巧的女兒，又能隨意安排我的人生了。

我的語氣不受控制地冷下來，「你要想和他一起吃飯，你自己去，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規劃，請您以後少指手畫腳。」

電話那頭的我媽立刻炸了：「好，我就知道你這幾天的孝順全是裝的，你就是見不得我舒心，反正我就快要死了，正好一了百了，以後都沒人管你了。」

我和爸爸這才知道，原來媽媽早就在上次單位體檢時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她之所以買這麼多的三無保健品，就是因為舅媽說這個能治癌症。

我和爸爸耐心地同她科普，治病必須去正規醫院找專家制訂方案，她吃的這些都是澱粉+維生素的混合物，除了吃不死人，沒有任何效果。

媽媽當場翻了臉。

她說除非我嫁給趙明，否則她的事我別想插手。

11.

我沒想到媽媽竟然到這時候還想幫扶舅舅，甚至拿自己的健康和生命做籌碼。

她以為我不知道，這個趙明就是舅舅領導那個不務正業的小兒子，如今開了一個皮包公司名義上是賣保健品其實就是搞傳銷的。

我在見到趙明當天晚上就通過某查查和本地的同學關係將他的底細查了個清楚，別說我不打算結婚，就算要結，也不可能選這樣一個人。

見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扯下，媽媽也徹底不裝了。

「是，我就是想要你嫁給趙明怎麼了。」

「你一個女孩子早晚都要嫁人，早幾年晚幾年有什麼區別？」

「再說，人家趙明哪裡不好了，人長得富態，還是個開公司的老闆，你嫁過去就能舒舒服服地當富太太，有什麼不好的？」

「你上好大學，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如今人家趙明看得上你，你還不抓緊機會，還在這嫌棄這嫌棄那、挑三揀四的，你以為你是誰，是千金大小姐呀。」

……

「夠了！」

向來模範的爸爸再也忍不住了，整個人都氣得發抖。

他知道我媽媽自私，偏心娘家，可他覺得人嘛，誰沒個私心和缺點，只要不做違法犯罪超出底線的事，他都能忍，可今天他實在忍無可忍，尤其是我媽打算賠上我的後半輩子只為給舅舅一家鋪路，徹底觸了他的逆鱗。

媽媽愣了半晌，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在我爸臉上撓了一下。

「好你個林德懷，我嫁給你這麼多年，生兒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然敢吼我，這日子我算是過不下去了，我要，我要和你離婚！」

聽到我媽說要離婚，我爸的氣勢立刻弱了，若是我媽沒病，他可能就離了。

可兩人畢竟夫妻一場，他不忍我媽最後孤零零地在病痛中離去。

我能理解爸爸，可是我無法支持他，我當天就搬去了姑姑家暫住。

可我媽根本看不見我爸的苦心，在和舅舅那邊一通抱怨後，第二天就拉著我爸要去民政局離婚，讓我爸凈身出戶。

12.

我爸太知道媽媽家的那群親戚了，你能讓他們占到便宜，他們就天天圍著你捧著你，可若你落到地上，第一個上前踩你一腳的就準是他們。

而且媽媽這個病就算有醫保也要花不少錢，若真離婚把錢分給她，轉手就會被舅舅騙走，因此他堅決不離婚。

舅舅一家怎麼會甘心，他們先是將媽媽接到自己家，每日悉心照顧，然後唆使我媽起訴離婚。

因為我媽面對自家親戚是個手漏的，所以我家並沒有多少存款。

舅舅一家是看上了我家的房子。

這套房子雖然老，但面積大地段好還是學區房，市值很高。

可惜，他們的算盤落空了。

爸爸天性善良軟弱好拿捏，不止方便我媽倒貼舅舅，也方便了我。

高三畢業那年，我仗著受了我媽天大的委屈，逼著爸爸將房子過戶給了我。

法庭上得知這個情況，我媽呆怔當場，嘴裡低聲念叨。

「幾十年的夫妻，原來一直防著我呢，果然，一個姓的才是一家人。」

為了讓她徹底看清舅舅一家的嘴臉，我說動爸爸和媽媽辦了離婚手續。

13.

房子沒到手，家裡還多了一個拖油瓶，沒幾天，舅媽就不復之前的熱情，整天陰陽怪氣的。

直到我媽將自己的金項鍊送了一條給舅媽這才換來幾天好臉。

可人的貪心是無止境的。

沒幾天，舅舅一家就故技重施，以各種理由將媽媽的財物給掏了個乾淨。

期間爸爸幾次找她，一生好強的媽媽都避而不見。

她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尤其是在我們兩個姓林的面前。

當最後一點存款被舅舅拿走，媽媽能拿得出手的就只剩下手中的工資卡了。

這是她最後的底氣，不論舅舅他們如何使手段她都不為所動，堅持每月固定給生活費。

在舅舅家住的這短短兩個月，媽媽看清了很多東西，她不再吃那些三無保健品，而是一個人偷偷去醫院檢查。

這個情況，很快就被一直留意她動向的爸爸知道了，並說動她來京市做手術。

可在機場等候多時的我卻並沒有接到他們。

媽媽在去機場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原本她是和爸爸在一起的。

可舅舅一家突然找到她，說後悔聽信了保健品銷售的話，沒有關注她的健康，影響了她病情的治療，打算在她來京前一家人坐一起吃頓飯。

原本我媽是不去的，可表哥耀祖親自來接，加上之前在舅家的遭遇, 表哥耀祖並不在家，也怪不到他身上, 想到自己此次離開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便去了。

誰想剛吃完飯出來, 就在酒店門口出了車禍，好在市區車速不快保下一條命。

在 icu 病房的媽媽，醒來第一句話就是讓護士報警，說這不是意外, 是謀殺。

原來早在兩年前媽媽在舅舅鼓動下買了一份高額意外保險, 受益人是表哥劉耀祖。

如今舅舅一家見從媽媽這裡再也撈不到什麼油水。

便想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等紅燈的時候, 站在媽媽旁邊的表哥耀祖, 在舅舅舅媽的掩護下，手按在媽媽的腰上，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舅舅一家的計劃並不完美，警察很快就找到了他們謀殺騙保的證據, 一家人整整齊齊進了牢房。

沒多久趙明也因被人舉報組織非法傳銷被抓了進去同他們做伴。

14.

媽媽劉小草最後的獨白。

這幾天躺在 icu 病床上，我突然記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小時候家裡的兩個雞腿永遠都是弟弟的，每次我都不服, 吵著也要吃，每次都招來一頓打才作罷。

媽媽說：「賤女子沒資格吃肉。」

於是我下定決心好好學習, 因為老師說書中有黃金屋，我以後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買很多很多的雞腿吃。

中考那年。我其實已經考上中專了, 但就因為媽媽那一跪，我為了幾萬塊的彩禮錢嫁了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

出嫁那天, 我心裡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回這個家，我和他們從此兩不相欠。

可當回門時, 因為我帶了隆重的回門禮, 讓爸媽激動呢殺了一隻下蛋的老母雞招待我, 並將兩根雞腿都夾到我碗里時，我在家人的殷勤中獲得了極大的滿⾜。

隨著我帶給家⼈的東西越來越多，給到的便利越來越⼤。我一躍成為除了我爸之外家⾥話語權最高的那個人，就連侄⼥侄子們找工作，都要來問問我的意⻅。

我沉迷享受和沉迷這種特權和親情環繞的感覺，忽略了更值得珍重情感。

我後悔了。

後悔沒看清到底誰才是我值得珍視的親⼈。

可惜後悔得太晚, 我聽到醫⽣對丈夫說, 我可能就這幾天了。

我的精神開始越來越差，經常莫名其妙地醒來又莫名其妙地睡過去。

可每次醒來。我眼前看到最多的就是那個粉粉嫩嫩的⼩女孩⼉。

她是那麼的可愛。

我好想再抱抱她, 像她剛出⽣時那樣，輕輕地抱在懷裡, 輕輕地親吻她的額頭。

明明當初我那麼愛她, ⼀發工資就想給她漂亮的⼩裙⼦。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把這個小女孩和當初的我自己一起弄丟了。

我好想要再⻅她一面，親口跟她說⼀聲，「媽媽，對不起你。」

15.

得知媽媽去世時, 我剛在實驗室里熬了三個通宵。

我參與的那個研究對國家⼀個保密項⽬非常重要。

尤其是當初我申請的那項專利，可能讓停滯數年的項⽬再次啟動。

那天在機場接到母親出事的同時, 我也接到了項⽬組的邀請。

我退掉了回家的機票，輕輕對電話那頭的爸爸說了句對不起。

爸爸說：「孩⼦的成就從來都不是⽗⺟的榮光。」

「因為孩子本生就是我們的榮光。」

「去追求你想要的吧，成就你自己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