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室兩廳的大房子:三個臥室,一個書房。
那會買房還不那,我很忐忑:「我們不需要那麼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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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摸著我的頭:「需要的,有一間臥室是你的,不管你今後嫁到哪兒,媽媽和哥哥家,永遠都有你的房間。」
她真是天下最好的媽媽。
我心裡再次發誓,我這輩子會永遠愛她。
也是運氣好,在我們買了房不久,房價就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當初要是沒買,恐怕未來的幾年攢的錢都跟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因為美術成績還不錯,我順利進了重點高中。
文化和專業兩頭抓,我很忙碌。
周榆已經碩博連讀,每天泡在實驗室,課業壓力巨大,更忙。
那會家裡配了電腦,智能機也興起了。
每天固定時間,他都會陪我聊一會,問問學業,問問跟同學的相處,問問我的心情,風雨無阻。
我也會八卦,問他有沒喜歡的人,有沒有女朋友。
他說他醉心學術,無心戀愛,讓我向他學習,一切以學業為重。
嘖。
他都二十五了,爸媽有點急了。
高二下學期,學校組織我們美術生去北京集訓。
為期半年。
周榆來火車站接我,打扮得可帥了。
我從出站口出來飛奔著朝他跑去,張開雙臂要擁抱他,他卻輕輕抵住我的額頭。
「男女有別,你是大姑娘了。」
嗚嗚嗚……
哥哥是不是談戀愛了,所以才跟我避嫌。
他看出來我情緒不好,弓起手:「摟摟抱抱不合適,但可以挽著。」
真好!
他還是我哥哥。
好幾個同學問我哥哥的聯繫方式,爭著要給我當嫂子。
我嚴厲拒絕了。
「不行,你們太小了,還未成年呢,我哥等不了那麼久的。」
後來我跟周榆說起這事,他皺眉盯著我:「大九歲很多嗎?我導師的老婆比他小十五歲呢。」
「當然啊!」我義憤填膺,「你可不能老牛吃嫩草啊!」
他輕笑著,無奈地搖頭:「我知道了。」
他一有空就會跨越大半個城來看我,我學習也挺忙的,他來了就帶我去吃吃飯,聊聊天。
他還帶我去逛過幾次中央美院。
「珍珠,要加油,相信一年後,會是你帶我參觀你的學校。」
央美,應該是所有美術生嚮往的殿堂吧。
這一次的北京之旅,讓我接觸了周榆的世界。
他的同學,他的學校,他的課業,他的專業,他的未來。
他比我想像的更努力,他也想拉著我一起往前跑。
我又怎麼能懈怠呢!
我不能辜負爸媽,不能辜負哥哥,也不能辜負自己的未來。
教我美術的老師說,我的畫里,有一種樸拙的靈氣。
讓我一定要保持初心。
我也不知道,什麼靈氣是樸拙的。
我只知道,要加倍努力。
我記得有一次實在壓力大,凌晨一點給周榆打電話。
他一直安慰我,直到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發現電話沒掛,我試探性叫了一聲哥,他馬上回:「我在呢。珍珠。現在的努力是為了無悔青春,只要你努力了,不管結果如何,哥哥都以你為榮。」
當初身處其中,覺得高中三年每一日都是煎熬,一直盼著早日解脫。
如今回首,那段不曾懈怠,日日往前奔跑的日子,卻是閃閃發光的。
那時,我的每一天都是有意義的呀!
我付出了汗水,生活回饋給我甘美。
最終我專業和文化都過了線,如願考上了央美。
分數出來的那天,爸媽哭得稀里嘩啦。
生父生母也為我高興,特意擺了宴席宴請親朋,席間驕傲地介紹我是他們的大女兒。
在那之前,他們雖然認我,也並未帶我去認識多少朋友。
考上了大學,爸媽也帶我回鄉辦宴席。
以前的老街坊來了不少,也不知養父母是從哪裡得的消息,居然也到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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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兒子如今在念初中,就是成績不好。
養母頭髮白了不少,拉著小虎到我面前:「快跟你姐姐打招呼,你姐姐厲害著呢,以後學習上的事情可以問她。」
小虎翻著白眼:「問什麼呀,她是美術生,文化課說不定還比不上我呢。」
「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你們死了那條心吧。」
養母一巴掌拍在他頭上:「不讀書怎麼辦,就你這胳膊腿,難道以後還能種地不成?」
「要你管!」
小虎走了,養母拉著我的手:「瞧瞧,一轉眼米粒都這麼大了,當初我把你從河裡抱回來時,你只有我胳膊那麼長呢!」
「我剛才聽他們說,你親生父母也找到了,還特別有錢?你看看你這孩子,命怎麼這麼好呢!」
「當初我就是看你有福相,才救下你的。」
……
她叨叨個沒完,似乎完全忘了當初丟棄我,又罵我叫花子野種的事了。
我把手抽回來,對她禮貌地笑笑:「阿姨,您想要什麼,直說吧!」
養母訕訕一笑:「你以後肯定有出息的,別忘了我跟你爸,還有你弟弟。把我們也帶去城裡,過過你爸媽那樣的輕鬆日子唄。」
輕鬆日子?
爸爸媽媽的哪一天是輕鬆的呢。
寒冬臘月,他們也得凌晨三四點就起來準備,有時候忙到八九點才收工。
只有下午客流少時,兩人輪班著能休息一會。
他們總要我專注學習,可我有時間就去幫忙,我不想他們那麼累。
我跟著爸媽,見過凌晨四點掃街的環衛工,也看到過一點多空曠馬路上,喝醉酒的中年男人崩潰地哭泣。
周榆看似是名校博士,可他做項目經常在實驗室熬通宵,吃飯也不準點,現在都有胃病了。
誰都不輕鬆。
生活有百般辛苦,但我們沒有埋怨,因為全家人一起努力,日子才會越來越有奔頭。
我沖養母笑笑:「你們養了我五年,這份恩我一直記得。」
「等你們老了需要贍養時,我會支付你們法律規定的費用,不會食言。」
「可除此之外,我不會給你們太多了。」
養母怒了:「你這孩子,怎麼那麼白眼狼,那幾百一千塊,頂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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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爸爸媽媽這些年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如果我有愛,99% 要給他們,剩下的 1% 才能給你們和生父母。」
養母要發飆,養父過來一把拽住她:
「今天是米粒辦升學宴,你要是再鬧,咱就回去,往後也別出來丟人現眼。」
養父鮮少發脾氣,養母被鎮住,這才悻悻然閉嘴。
臨走的時候,她從飯店打包了幾盒好菜,讓記在爸媽的帳上。
爸媽還背著我,另外給了他們夫妻錢。
養父喝了酒,下台階時腳步踉蹌。
我伸手扶了一把,聽見他低聲說:「那時候家裡窮,你別怪我們。」
「都是命,你要是養在我們家,哪裡有現在這樣的好命。」
午後的光落在他臉上縱橫的溝壑。
日頭有點烈,我頭上滲出汗珠。
那一年,我好像就是在這樣的日頭下,將華華丹和酸梅粉還給他。
那時,我心中又痛又難過。
現在……
我對他笑笑:「叔叔,沒事的,都過去了。以後有時間,我會來看你的。」
養父擦擦眼睛:「誒,誒。你將來好好的,時不時打個電話就行。」
他應該是愛過我的,也對我懷有愧疚。
一點點,不多!
所以,我也會對他們一點點好,不會多!
大二時,我們學校請了個客座教授來講課,是個大師。
我很喜歡他的畫作。
周榆鼓勵我,讓我試試看能不能拜他為師。
「除了能學習到東西,成為他的學生應該對你的未來也幫助良多。」
他說得有道理,可大師如今年近七十,恐怕是不會再收學生。
每次下課後,都會有很多同學拿著畫作請大師指點。
我個子小性子又慢,都擠不進去。
正是又急又失望,大師突然推了推眼鏡對我招招手:「小姑娘,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畫。」
我把早就準備的畫遞給他。
是一群吃飽了的流浪貓,它們正在懶洋洋地曬太陽。
畫作的名字,叫《暖》。
大師仔細看了,溫和問我:「我想收個關門弟子,不知你有沒有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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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跟做夢一樣。
我頭都快點折了。
後來老師開宴,請師兄師姐們吃飯,同時也帶我認識他們。
席間,他拿出了一幅畫。
這畫是他私藏,並未參展,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見。
畫的是車水馬龍的馬路上,人們圍成一團看熱鬧。只有一個衣著樸素風塵僕僕的小姑娘,撥開人流將一個倒地的老人扶起。
咦?
這姑娘看上去怎麼這麼眼熟?
老師看出我的疑惑,哈哈大笑:「不用琢磨了,這就是你。」
「三年前我受邀去星市辦畫展,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就畫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
那是老師在星市畫展的最後一天,我總算得了時間,放學後跟同學急匆匆過去。
到了展廳門口,發現一個老頭摔倒在地。
看熱鬧的人很多,也有人打了 120,可始終沒有人上去扶一把。
我便去了。
當時同學還攔我,要我別多管閒事,免得被人賴上。
好在並沒有被訛,老人的家屬還特意上門來感謝我。
遺憾的是,因為這,我錯過了畫展最後的入場時間。
你看,命運真的很奇妙。
你對它報以善意,它最終會回饋你甜蜜的果實。
跟著老師,我學到了很多,也擁有了更多見識世界的機會。
師兄師姐們都笑老師偏心,老師樂呵呵地說:「她可是關門弟子,最小的孩子,誰家爹媽不偏心老么啊!」
因為老師,機緣巧合下我認識了男友蒙天。
那時周榆已經博士畢業,簽了北京一家大公司,工資也很高。
我帶蒙天找他去蹭飯,他全程臉色難看得像是吃了蒼蠅。
席間我發現周榆買了項鍊,問他是不是戀愛了,怎麼不把未來嫂子帶來一起。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給媽買的。」
「這款式不適合媽媽吧?」
周榆喉結滾了又滾,語氣冷冷的:「是給你買的生日禮物。」
「可我的生日,還有四個多月呢。」
他語氣更冷了:「今天打折!」
周榆把項鍊盒子扔給我,讓蒙天給我戴上。
四葉草的項鍊,簡約又好看,我很喜歡。
回去路上,蒙天問:「你哥是不是對你有非分之想?」
他怎麼能這麼說周榆!
氣得我跟他吵了一架。
蒙天嘴很甜,長得又帥,死皮賴臉地哄我,我們又和好了。
在老師的建議和舉薦下,我決定繼續讀研。
而蒙天卻畢業了。
他帶我回老家過年。
出發前,媽媽給我帳上轉了一大筆錢。
「這是這些年你親生爸媽給的生活費,我都替你存了起來,你也快成家立業了。」
「這筆錢會是你的底氣。等你出嫁了,爸爸媽媽會再給你一筆嫁妝。」
那麼多錢,這些年他們居然一分錢都沒動。
大年三十,蒙天說去跟同學打麻將,喝得醉醺醺回來,我扶他進房間,他手機從衣服裡面滑出來。
電話響了,我接起後是個女孩的聲音。
原來他在北京跟我談著,高中的女友也沒放棄。
我氣極了,甩了他一巴掌要走。
結果他爸媽都攔住我,他更是把我身份證藏了起來。
我哭著給周榆打電話,他問了我地址,一直寬慰我,讓我待在房間裡,把門鎖好,任何人敲門也不要開。
我打著電話,抽抽搭搭睡著了。
早上九點多,大門被捶得哐哐哐。
我聽到蒙天他爸媽憤怒的聲音:「你誰啊,大過年闖人家裡,我要報警了。」
我「嗖」地站了起來。
很快,房門被輕輕敲響。
周榆低沉的聲音響起:「珍珠,是我,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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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連夜驅車 1500 公里,來接我回家。
我開了門,撲到他懷裡哇哇大哭。
他摟著我出門,蒙天一家想阻攔。
周榆眼底涌動著我從來沒見過的戾氣:「現在馬上把身份證還給珍珠,不然我告你們非法囚禁!」
蒙家人慫了。
回去的車上,我傷心又愧疚:「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周榆用發紅的眼看我,輕輕摸摸我的頭:「珍珠,我們是一家人,永遠不用跟我道歉。」
年後回北京,不管我怎麼拒絕,蒙天還隔三差五來糾纏我。
持續了大概半年,這天他又來找我,拉拉扯扯的。
恰好周榆來接我,直接下車就給他狠狠來了一拳。
「離珍珠遠點!」
蒙天擦著嘴角,看著我們陰鬱地笑了笑:「周榆,你真的只拿珍珠當你妹妹嗎?」
「周珍珠,你碰都不讓我碰,是不是在為你哥哥守身如玉!」
「閉嘴!」
「閉嘴!」
我跟周榆異口同聲。
打發走了蒙天,周榆開車帶我去吃飯。
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
尷尬的氣氛充斥著整個車廂。
我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哥,你都 31 了,為什麼還不找對象?」
恰好紅燈,他側過頭看我:「等你嫁人了,哥哥就結婚了。」
我的心怦怦亂跳,大著膽子看他,問:「周榆,你是不是……」
他喉結滾動,擲地有聲:「是!」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
稀里糊塗地,我們倆就在一起了。
短短三月,周榆就迫不及待想告訴家裡人了。
「你這麼急幹嗎?」
他捏著我的臉:「我馬上 32 了,是老光棍了,當然很急。」
我很忐忑。
生怕爸媽不接受。
沒想到媽媽嘆口氣:「他遲遲不結婚又不談對象,我就想到這種可能……」
「媽媽,你要是不同意……」
媽媽趕緊點頭:「同意同意,以後咱們就永遠是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我之前還擔心萬一你跟你哥同時生孩子,我該給誰帶才好,現在可不用愁了。」
生父生母一開始有點難接受,後來媽媽說如果兩個孩子在一起, 以後一定沒婆媳矛盾,我這輩子都會幸福開心。
這麼一說,生父母釋懷了。
其實,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麼看。
婚期定了後,周榆帶我去參加同學聚會。
他們同學都笑他老牛吃嫩草。
他摟著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後記
周榆年紀一把等不起,在我研一時,我們登記結婚了。
三個月後,我就懷孕了。
周榆在房價還不離譜的時候,就已經在北京按揭買了房。
我們倒是不擔心住宿的問題。
爸媽過來幫我帶孩子, 我出了月子就能繼續學業。
偶爾跟周榆有點小矛盾,爸媽都是罵他。
完全沒有婆媳問題。
老師的一雙子女都遠在國外, 所以日常都是我這個關門弟子照顧。
他也很喜歡我女兒。
逢人就介紹是他親外孫女。
我研究生畢業後, 自己開了個工作室。
收入不至於大富大貴,可在北京養活自己還是很輕鬆。
老師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
徵得爸媽和周榆的同意後, 我在同小區同棟租了個房子,方便照顧。
他對周榆說過不止一次:「你可不能欺負嬌嬌, 我就是她的娘家人哦。」
天氣好的時候, 我帶著女兒嬌嬌,推著老師去散步。
他拍著我的手:「讓你當我學生, 東西沒學到什麼,倒是給你惹了個大麻煩。」
「您別這麼說, 我跟老師學到了很多。」
五年後,老師過世, 留下遺囑,把他名下一個四合院贈予我。
我很惶恐。
我照顧老師,並非為了這些錢財。
老師的一雙兒女也從國外回來了, 我以為會有紛爭,沒想到他們都支持老師的決定。
「爸爸早就跟我們說過,這房子是留給嬌嬌的嫁妝。這房子的學區也好,將來嬌嬌念書,用得上的。」
「這幾年要不是你, 我們不可能在國外過得這麼安心。這房子是你應得的。」
這些年,我跟周榆定向資助了很多貧困學生。
只要他們想學,我們就會力所能及地幫助。
因為讀書, 是窮人最快速最靠譜的改變人生的通道了。
這世上大部分人,包括我, 天生就是普普通通的米粒。
只有經過無數困苦的打磨與淘洗, 才能變為閃閃發光的珍珠。
所以親愛的你啊,不要放棄。
好好努力,終有一天,你會遇到那個人, 那群人。
他們會讓平凡的你,灼灼發光,變成流光溢彩的珍珠。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