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當我還是個小混混的時候,強吻了唐家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少爺。
吻了也不跑,而是站在高高的台階上,欠揍地朝他揚揚下巴:
「有本事你上來收拾我啊!」
七年後,唐氏集團新一代掌門人,號稱冷麵閻王的唐裕,用領帶牢牢捆住我的雙手,將我扔到床上。
「我這個人記仇。杜晨,當年你讓我有本事如何收拾你來著?」
1
「啪」,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你他麼個白痴!我讓你去綁誰?」
「唐……唐家少爺啊……他就是唐家……」
「他一個沒用的瘸子,算哪門子少爺!我讓你綁的是唐蔚啊!唐家老爺子的寶貝疙瘩!你給我弄這麼個玩意來……你特麼個白痴……沒用的狗東西……」
隨著老大罵罵咧咧,黃毛一聲又一聲的慘叫響起。
片刻,門打開了。
黃毛滿臉是血,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煩躁地瞥了我一眼:
「去!把那瘸子關倉庫里!」
我那時十九歲,雖然從小混跡街頭,但因為剛入了幫派,見了誰都得恭恭敬敬地叫聲大哥。
聽了黃毛的話,我立刻戴上頭套進去,將昏迷在地上的少年扛起來,往旁邊廢棄的倉庫走。
那少年很輕,身形纖細。
我邊扛著他走,邊暗嗤:不愧是富家少爺,這細胳膊細腿的,像個小妞般嬌氣。
他大概是醒了,在我肩頭猛地掙了一下。
我以為他要大聲呼叫,塞嘴的布都從口袋裡掏了出來,卻沒聽到他半分聲響。
難不成又暈過去了?
我也不再管他,開了倉庫門,悶頭把人往地上一扔。
再抬眼時,卻對上了一雙漂亮而陰鬱的眼睛。
那少年是清醒著的,但他只看了我一眼,便閉了眼。
只有喉結微動。
我瞥見他蒼白乾裂的唇。
知道他這會兒剛醒,應是渴得厲害。
他卻一聲不吭。
我忽然對他起了點好奇心:「喂。」
踢踢他的腿:「要喝水嗎?」
他沒理我。
一秒、兩秒、十秒。
「草!」
我沒了耐心,又覺得他大概是不屑於和我這種小混混說話。
心道:渴死活該!
利落地走人,鎖了門。
這一天,幫里好像都忘了還綁了這麼一號人,老大和黃毛都不管不問。
午飯不管,晚飯更沒人去給他送。
我扒拉了兩口泡麵。
調料放多了,又辣又咸。
伸手去拿水杯時,便又想起那人蒼白乾裂的唇。
萬一渴死了還得怪到我頭上!
這麼想著,我拿著瓶水打開了倉庫的門。
「喂,還活著麼?」
我蹙眉看著地上的人。
我當時把他扔在地上什麼樣,他現在便仍是什麼樣。
有那麼一刻我生出一點害怕,怕他已經死了。
他若是死了……
便成了我,第一次殺人。
還好,他睜開了眼睛。
我暗暗鬆了口氣。
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忙把他扶起來,靠在我肩上。
擰開瓶蓋,便往他嘴裡灌水。
灌得有點急了,他嗆了一口。
沒命地咳了起來,白襯衣上濕了一片。
我注意到他襯衣左邊的口袋上有一枚校徽。
那是我心生嚮往而又遙不可及的一所國際學院。
我盯著它愣了會神。
「看什麼?」他第一次對我開了口。
他的眼神仍是那種死氣沉沉的平靜。
我心中湧上一股莫名的火氣。
猛地鬆開他,走了出去。
2
第二天我再來給他喂水時,他卻說什麼也不張口了。
「喂,起來,喝水!」
我將他上半身拉起來,他卻將頭別到一邊,嘴閉得死死的。
「又不是給你灌毒藥!」我氣笑了,拍了拍他的臉。
這個動作似乎惹惱了他。
昨天挺順從的一個人,突然間就來了脾氣。
他手腳都被綁著,便用頭猛地頂撞過來。
我本就蹲著,一個沒防備,被他撞得跌坐在地上。
手中的礦泉水瓶滾到一旁,水灑了大半。
而我原本掛在手腕上的塑料袋也落在地上,裡面的麵包掉了出來。
「你特麼的……」我罵出聲。
虧我還好心給他帶了吃的。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扭頭重新躺了下去。
我卻突然從他蜷縮的姿勢上明白了什麼,視線定格在他小腹往下。
扯了扯嘴角:「挺能憋啊,一天一夜也沒尿褲子。」
他沒理我,但蜷得更厲害了些,想要遮住某處的尷尬。
我拍拍衣服上的土站起來,生出點逗弄他的心思:
「叫聲哥,扶你去牆角解決。」
「滾。」
我聽到他低喝一聲,也突然間來了脾氣。
毫不客氣地把他從地上扯起來,扛到倉庫的牆角。
這小瘸子的雙腿沒都廢,有一條是好的。
我扛著他,他便用那條好腿拚命地踢我。
放下他時,我照舊沒再廢話,直接解了他的腰帶,脫了他的褲子。
他整個人都在抖,也不知是怕我,還是被我氣的。
「滾!滾開!別碰我!」
我扶著他的腰,站在他身後,只說了一個字:「尿!」
「你,你先鬆手……」小瘸子與我僵持了片刻,終於妥協。
「快點!」我估摸著他大概能自己站會兒,就將手鬆開,背過身去。
待聲音停止,我轉回身來,他整個人已經靠在了牆上,仿佛虛脫了一般。
白色襯衣下,兩條雪白的腿在昏暗的光中有些晃眼。
我假裝沒在意,俯身要幫他提上褲子。
「能不能把繩子解開,我自己……」
他閉著眼,仰著頭,嗓音干啞,整個人仍是抖個不停。
不知怎麼的,我動了惻隱之心。
給他解了綁住手腕的繩子。
後來兩日,我與他形成了默契。
我去看他時,便給他解了繩子,他扶著牆慢慢起來,去解決個人問題。
臨走時我再給他綁好。
3
他吃得很少,水也喝得不多。
基本都是我往他嘴裡硬塞,硬灌的。
他手腕上有幾道新舊不一的劃痕,應是多次自殺過。
而我這個人偏偏有一點執拗,見不得別人尋死。
「你為什麼不想活?」
「……」
「是因為你的腿?」
「……」
「你不說話我就當是默認了。」
「……不是。」
我有時也會和他說說話。
不過,常常是我問他兩三句,他才被我逼得說這麼一句。
「那是因為什麼?」
「……」
「失戀了,女朋友跟人跑了?」
「……不是。」
「明白了。」我嘆了口氣,「是男朋友跑了。」
「……」
有時我也故意逗他。
他被捆著不能動,便一眼刀飛過來。
而這是我能從他臉上找尋到的不多的生機。
4
雖然我想讓他活,卻有人要讓他死。
老大接了個電話後,眉開眼笑地將黃毛招了進去。
我作為黃毛的跟班,在門外站著。
透過緊閉的門聽到了兩人的笑聲和隻言片語。
「你小子走運,這單沒賠還賺大發了……」
「今晚你帶個人……」
我的心緊了緊,老大和黃毛難道在說小瘸子?
聽上去不像是要去拿贖金啊……
這一晚,老大心情極好,領著弟兄們吃吃喝喝到很晚。
我沒敢多喝,趴在桌子上裝睡。
過了午夜,黃毛喊醒我,又叫了兩個人,但那兩個醉得有些厲害,黃毛嫌他們添亂便沒帶。
我一個人隨他去了關小瘸子的倉庫。
這次黃毛沒戴頭套,也沒讓我戴。
我終於確定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黃毛檢查了一下捆小瘸子的繩子,又讓我把他的嘴用膠帶粘住,把人塞進麻袋裡。
我做這些時,心如擂鼓,手指也微微發抖。
小瘸子卻沒有半分掙扎。
他眼眸漆黑,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黃毛站在不遠處抽著煙,催我手腳麻利點。
「別怕。」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背對著黃毛,用口型對小瘸子說。
5
黃毛開車帶我們來到一處偏僻無人的海邊。
「給他解開。」黃毛扔了煙蒂,從褲兜里掏出一把槍。
我聽話地解開麻袋,露出小瘸子蒼白的臉。
「唐少爺,別怪我們把事做絕,是有人非要你的命!」
黃毛慢悠悠地蹲下來,手槍抵到他眉心。
卻沒能從小瘸子臉上找到一絲恐懼和驚慌。
「死到臨頭了,想知道是誰嗎?」他問。
小瘸子閉了眼,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死寂。
「行,你有種!」
黃毛瞪了他片刻,起身將手槍上膛。
瞄準的瞬間,被我一板磚拍暈。
我大口喘著氣,把板磚扔到地上,去解小瘸子身上的繩子。
「為什麼?」我聽到他低聲問。
「什麼為什麼?」
「放了我對你沒好處。」
我心急如焚,根本沒功夫和他閒聊。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抓緊時間逃!
若是逃不掉,這次我倆都要完蛋!
「是特麼的沒好處!」我低吼,「但我不能看著你死!」
聽說這小瘸子父母雙亡,在唐家並不受人待見。
我即使將他送回去估計也得不到什麼錢,更別提還有人要買他的命。
但眼下顧不得這麼多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他被黃毛殺了,我做不到!
小瘸子被我吼得一愣。
扶著我的肩費勁地站起來,蹙眉在我耳邊低聲道:「暫時死不了。」
我順著他漆黑的眸光疑惑地望向來時的公路,公路盡頭響起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6
包括老大在內,我們的幫派被警方一窩端了。
雖然算不上港城數一數二的幫派,但我們幫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老大各方的關係都有,就這麼一夜之間被警方端了,也足以令人咂舌。
後來蹲在警局裡時,聽說是因為老大得罪了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我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竟小瘸子波瀾不驚的眼眸。
但我當即又搖搖頭,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那晚不過是個幸運的巧合罷了。
但總歸我和小瘸子不必再逃亡了。
小瘸子當晚便被警方送回了唐家。
而我,本以為要同其他人一樣去監獄吃牢飯時,卻被人保釋了出來。
保釋我的是個中年管家,姓李。
而他主人的名字是:唐裕。
原來小瘸子名叫唐裕。
我走出警局時,他正坐在一輛邁巴赫上望著我。
「從今日起,你便留在少爺身邊,負責照顧少爺。」中年管家一板一眼地道,「包括在學校陪讀。」
我不服地頂頂腮幫:「我若是不想呢?」
開玩笑,我救了他一命,他保釋我出來,理應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
為什麼我還要給他做貼身男傭?
一直望著車外沒吭聲的唐裕,此時冷冷開口:
「隨你。那就回監獄待著好了,畢竟綁架的事你也有參與。」
草……
我暗暗朝他比了個中指。
「杜先生。」
中年管家重重咳了兩聲:「你每月的薪水是十萬。」
「多少?」我猛地轉頭。
「十萬。」管家重複。
「包吃包住?」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管家點頭:「吃住和少爺一起。」
「那……行吧!」我矜持地靠回車座上。
畢竟我任勞任怨在幫派當一年小弟也未必能賺到十萬塊。
既然有錢賺,不賺白不賺。
為了避免自己笑出聲,我裝模作樣地閉目養神。
也就沒看到小瘸子微微勾起的唇角。
7
幾天後,唐家為我辦了借讀手續,我推著唐裕,走進了學院的校門。
偌大的階梯教室里,我和他被各種目光打量著。
有好奇的,輕蔑的,躲閃的……唯獨沒什麼友善的。
一個籃球猛地朝唐裕砸過來。
我抬手攔住,就見一個男生吊兒郎當地走過來。
「聽說李伯也被爺爺召回去了?」
李伯便是李管家。
他保釋了我後,交代了照顧唐裕的種種注意事項,便沒再露面。
被唐家老爺子召回去了?
但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嘖嘖,可憐啊唐裕,你現在真是連條狗都不如了!」
「嘴巴放乾淨點!」
我將籃球砸回去,用的力道不小。
那男生倉促地偏了下頭,勉強接住。
「草,瞎了你狗眼,敢砸老子!」
上課鈴響,那男生惡狠狠地指指我:「給我等著!」
「他誰?」我朝那男生的背影揚揚下巴。
唐裕面無表情地道:「唐蔚。」
他便是老大口中那個唐老爺子的寶貝孫子?
「你家老爺子眼神不好?」我問。
「什麼?」唐裕被我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問得莫名其妙。
「就他這麼個混蛋玩意,有什麼可寶貝的。」
唐裕輕笑出聲。
從相識到現在我第一次見他笑。
小瘸子笑起來其實挺好看的。
若他是個正常人……
金髮碧眼的外教在台上滔滔不絕,我一句也聽不懂,無聊地打量著身邊的唐裕。
唐裕似乎也沒在聽,只是支著頭望著窗外。
但他很快轉過頭來。
「你盯我做什麼?」他蹙著眉,一副不悅的樣子。
「你好看啊。」
我咧嘴一笑,不想承認是因為自己什麼也聽不懂。
「神經。」唐裕愣了片刻,吐出兩個字,再次別過臉去。
脖頸到耳根卻慢慢變紅。
8
唐蔚在傍晚下課後又找了過來。
我剛巧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領些書,回來時便見唐蔚摟著個女生,和幾個男生一起將唐裕團團圍住。
「喂,唐裕,馨悅現在是我女朋友,你不介意叫聲嫂子吧?」
「叫啊!叫啊!」幾個男生起鬨。
唐裕一言不發,控制著輪椅想要走,卻被唐蔚抓住了扶手。
他身邊的那個女生笑嘻嘻地俯身:
「裕哥哥,咱倆的婚約已經取消了,我現在心中只有阿蔚。你廢人一個,可不能痴心妄想哦!」
「清醒清醒吧,廢物!」
唐蔚惡劣地扯著嘴角,擰開一瓶礦泉水澆到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