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出現在視野里,帶著幾分焦急和緊張。
我面露驚訝。
「宋燦。」他深吸一口氣後才繼續說,「要不要和我結婚?」
我蒙了,整張臉都變得皺巴巴的。
「你瘋了是不是?我馬上就要死了,你和我結婚有什麼好處?」
「我的錢就只夠買墓地,你和我在一起連遺產都拿不到。」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瞳孔放大。
「我不在乎。」
22.
我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
他說想和我一起走時的場景。
和當年一如既往,毫不打折的堅決。
這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嗎?
八年過去了,經歷了那麼多,看到了那麼多更好的人,依舊選擇未成熟時期的戀人。
醫院裡,最不缺的是拋棄和算計。
為了父母的遺產,曾經要好的兄弟姐妹打成一團。
為了醫療費用,夫妻、父母、子女都能反目成仇。
我的父母沒有說過傷人的話,最後還願意給我一筆錢。
已經算是很有愛、很體面的關係了。
可江樹……
他好像是個傻子。
我撞上他眼中的堅決。
生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
反握住他的手:
「你認真的?」
我沒注意到,在說這些的時候,我的聲音都在抖。
他沒說話,從柜子里拿出我的熊耳帽和外套。
然後看著我。
我有些猶疑地問:「可是許醫生……」
「商業夥伴,為了氣你。」他急切到直接打斷了我,「我未婚、單身、沒有女伴……所以,你要和我結婚嗎?」
23.
沉默的時間很短。
我幾乎是下一秒就翻身下床。
踩上拖鞋,拉住了他的手。
等到意識清醒時,我們已經坐在了民政局大廳。
路人頻頻看向我的熊耳帽。
我拉緊帽檐,緊張地吞了下口水。
「江樹。」
「我這樣會不會很醜啊?」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
又看了眼號碼。
拉著我朝外面走去。
「你後悔了?」我有些緊張地問他。
他說:「不是,我們去剪頭髮。」
於是,他也變成了小滷蛋。
令人不忿的是。
即使是光頭,他也那麼好看。
紅本上鋼印一蓋。
我們成為了受到法律保護的夫妻。
直到此時,我才想起來一些問題。
「你和許醫生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拉著我的手,小幅度的搖晃著。
悠閒地走在路上。
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她是院方代表,在談合作的時候我們一起吃過幾次飯。」
「江富聽說後,想讓我和她結婚。」
「當時正在合作的關鍵時刻,不能出意外,所以我順著他演了幾天戲。」
「許醫生有男朋友,是個律師。」
我皺了皺眉。
就在江樹以為我要提出什麼重大問題時,我說:
「那他們倆真的能見到面嗎?」
江樹笑了,反手一把將我摟進懷裡。
「他們會想辦法解決的。」
我靠在他胸口。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心情瞬間安定下來。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內心煎熬了好久的。」
他輕笑了下:
「某人也沒有告訴我,她的男朋友是假的。」
我這才想起來,早在我們第一次重逢時,我就編造出了一個男朋友的身份。
「那你好可惡,在不知道我男朋友是假的情況下,還和我結婚。」
「宋小姐,正常的男朋友不會再女友住院時,半個月都不出現。」
我嘆了口氣。
在墓園的時候應該是已經騙到他了的。
誰知道他會突然和醫院合作。
並且自作主張地成為我的護工。
想到這裡,我突然又有了一個疑問:
「是我們先重逢,還是你先和醫院合作?」
「你真的想知道?」
我點頭。
「嗯……」他在我頭頂用力吻了一下,因為是光頭,所以發出很清脆的聲響。
「因為你,才和醫院合作。」
「宋小姐真以為自己當年偽裝得有多好嗎?」
「不僅是我,全班同學都發現你不對勁。如果不是你跑得太快,應該還能得到同學們的慰問。」
「宋小姐以後不要說謊了,太拙劣。」
24.
結了婚,江樹並沒有因此改變毒舌屬性。
他說話依舊那麼一針見血。
我記得他以前不這樣。
遇見討厭的人,頂多翻個白眼。
然後在我衝出去為他討公道時,一把抱住我。
「沒必要和蠢貨講道理。」
這是他當時能說出的,最惡毒的話。
時間真的改變了人很多。
但我並不討厭。
我並不缺乏想像力。
只是缺乏想像的勇氣。
但今天,我從江樹的身上獲得了足夠多的勇氣。
也因此產生了一些信心。
我想,他一定是覺得當時的我實在太酷了,所以故意學我。
坐進車裡。
感受到邁巴赫柔軟的皮質坐墊,我不禁發出疑問:
「那個墓園真的是你的嗎?」
他回答:「我們的。」
我突然像個被擀平的麵糰,變得無比平靜。
雙手交疊在胸前,長舒一口氣:
「太好了。」
「我的流麻墓碑有著落了。」
從前的江樹抗拒提及死亡。
如今依舊。
只是對抗方式變得平和很多。
他捂住我的嘴的同時,在我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口。
「你不會死。」
「這是我研發新藥的意義。」
我想起江樹的母親。
八歲的江樹,把面對母親死亡時的無能為力帶到了現在。
我想,我應該更努力一點。
至少,不要再在他的心裡留下新的傷痕。
這時我又開始後悔和他結婚了。
因為生死是上帝的管轄範圍。
很多時候,人類的努力毫無意義。
25.
當車窗外重新出現醫院的影子時,我問了一句:
「新婚第一天?為什麼要回醫院?」
江樹反問我:「那你想去那裡?」
我摟住他,回答得乾脆:「回家!我們的家。」
他微微笑著。
下一秒,在我光滑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你是真的想死。」
離開醫院還不到三個小時。
我又再次被他綁了回來。
這段時間的藥物治療讓我很容易疲憊。
三個小時的行程算是一個負擔。
我換好衣服,躺在床上。
沒有多久,就昏睡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已經是黃昏。
丁愛愛難得沒有出去社交,而是詭異地看著我笑。
「效率夠高的。」
「之前還『只是朋友』,這才幾天就領證了。」
「嘖,我是不是也應該找箇舊情人,舊情復燃一下。」
我剛剛睡醒,腦子還不清醒。
聞言,只是快速地眨眨眼。
可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
「你怎麼知道我們領證了?」
丁愛愛皮笑肉不笑:「你老公一回來就到處炫耀,現在的話……食堂打飯阿姨應該知道了。」
我:「……」
江樹變了。
真的變了。
他以前是很低調的人。
26.
結婚後,我們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
依舊是每天吃藥、打針、睡覺。
醫生給我加了止吐藥,每天胃裡的灼燒感緩解了很多。
只是我的睡眠時間也變長了。
好在醫生說身體各項指標有在緩慢好轉。
或許,睡眠只是身體自我療愈的過程。
江樹很想一直陪著我。
但我們結婚的事,不知怎麼被他公司的人知道了。
之前,他為了能推進和醫院的合租計劃,收購了很多散股。
如今他已經是公司最大的股東。
作為公司的總裁兼實際控制人,他的婚姻是一件需要鄭重看待的事。
一早上,他接到了十幾通電話,都是為了詢問他的婚姻狀態。
在第三次被電話鈴聲吵醒後,我把他趕出了醫院。
「處理好了再回來,我還是個病人,需要休息。」
他無奈地看了我很久。
最後還是離開了。
只是,大牌地留下了一個保鏢和一個護工。
有錢人,真的很誇張。
可事實證明,他的謹慎是正確的。
27.
八點半。
我睡得正香。
突然被人從床上薅了起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護工和保鏢哼哈二將一般站在我床前,阻止他更進一步。
因為太像。
我毫不費力地就判斷出他是江樹的父親。
「江叔叔好。」
不清楚江樹回江家的願意,保持禮貌總是沒錯的。
江富嫌棄地看了眼對面的椅子。
很用力地嘖了一聲。
然後皺著眉看我:
「我不想浪費時間。」
「你自己應該也清楚,自己和江樹是多麼的不相配。」
「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對他、對公司都有好處。」
「因為你們的婚約,董事會已經決定更換董事長。」
「我的骨血,必須要牢牢坐在董事長的位置上,而你只能拖他的後腿。」
「儘早分開吧。」
「如果你固執,我會考慮找你的父母聊一聊。」
我甚至分不清這是威脅還是什麼。
畢竟他的籌碼是那樣無力。
就像小學生找家長一樣。
對我這種隨時都可能死掉的成年人來說,毫無意義。
見我不說話,他臉上的褶皺又深了幾分。
用拐杖挑起床尾的病例牌。
「宋燦……」
他聲音緩慢地念起我的名字。
這樣一個眾所周知的渣男,還能得到女人青睞的原因,我似乎找到了。
只是正常說話,他的聲音卻十分慵懶。
帶著一種很強的蠱惑感。
他們父子倆的聲線其實很相似。
只是語氣天差地別。
一個是極致的冷淡疏離。
一個是極致的優雅纏綿。
「其實我應該感謝你。」
「要不是你生了這一場病,小樹不會回到我身邊。」
「人老了,就是會懷念親情。」
「看在你幫過我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錢。」
「五千萬。」
「這個數字,無論是治病,還是病好後生活,都足夠了。」
病房裡的其他人都投來了視線。
丁愛愛原本已經躺下。
偷感很強地朝這邊看了一眼。
然後在手機上敲敲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是在給江樹通風報信。
27.
而我此時內心的震驚,已經壓下了其他所有的情緒。
江樹,是為了我,才回到江家嗎?
即使是在我最勇敢的那一刻,我也沒敢幻想這個可能。
回到江家。
這不僅僅是回家。
對江樹而言,還意味著更多。
父親的謀殺,母親的自殺,和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
或許在他回去之前,江富已經擁有了作為繼承人的孩子。
他是抱著背叛自己前半生的信念回去那個家。
我想過他愛我。
但我沒想過,這份愛是這樣厚重。
那一刻,我覺得我無法呼吸。
像是多年前,我感受到他磅礴的愛意時一樣。
此時,我再一次被這份愛意淹沒。
並且比從前更厚重。
更讓人傷懷。
「宋小姐。」
「我可以把您的沉默, 理解為默認嗎?」
我抬頭看向江富。
在得知江樹回家的真實理由後, 我看向他的眼神里只剩嫌惡。
「你們不像親父子。」
「他比你優秀一百倍。」
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江樹出現在門口。
在看到他的下一秒。
我飛奔出去。
撲進他的懷裡。
靠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到他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肌肉。
「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我搖搖頭,用力抱住他:
「他說你愛我。」
江樹不明所以。
但肢體誠懇地向我傾斜。
將我抱緊。
幾個警察面無表情地從我們身邊走過。
強硬地給江富戴上了手銬。
江富這些年為富不仁。
想要找到他的犯罪證據實在太過容易。
單論「遺棄」這個罪名就夠他吃幾年牢飯了。
只是江樹從前懶得和他計較。
如今觸碰到他的軟肋,他便不再顧忌。
看江樹那殺氣騰騰的眼神。
我甚至懷疑,如果不是在醫院, 江樹會把他爸揍個半死。
擦肩而過時,江樹冷冷開口:
「原本打算放過你的。」
「但你千不該萬不該, 不該對她下手。」
「父親,在監獄裡度過你的餘生吧。」
江富咒罵了兩句,然後就被拷走了。
等人走遠後,我才顫巍巍地說:
「其實,他沒對我下手。」
「他甚至都沒碰到我的床。」
江樹:「……幸好你沒有在我耍帥的關鍵時候開口。」
28.
看到江樹連自己親爹都送進監獄, 公司里的質疑聲一下就少了很多。
不到三天, 他就解決完所有問題,回到醫院專心做起護工。
三個月後。
在多方面共同努力下,奇蹟發生了。
我出院那天, 剛好是丁愛愛進手術室的日子。
或許是我的努力感染到了她。
她也決定賭一把。
但更多是因為, 江先生主動承擔了她的全部治療費用。
並且給她聯繫了國內外最權威的醫療團隊。
半年後, 丁愛愛女士也擺脫了牢房般的醫院。
只是還有很多很多藥等著她。
對於這個社交狂魔來說, 能出門就已經是很快樂的事了。
我和江樹婚禮當天, 她也來了。
帶著一筐草莓……
她出院後,回了老家。
現在在經營一家草莓園。
她對草莓愛得深沉。
江樹以夫妻的名義創建了一個慈善機構。
專門資助癌症病人。
我們沒有打算要孩子。
江樹被我的病搞怕了。
最近一段時間,甚至開始自學做藥膳了。
一個醫療公司的大老闆, 天天冷著臉研究做飯。
做出來的飯還一個賽一個地難吃。
真是丟盡了霸道總裁的臉。
29.
令我意外的是。
婚禮過後一個月, 我收到了父母寄來的禮物。
是一把金鎖。
這是我出生那年打造的。
原本是我的成年禮。
結果那一年多災多難,這份禮物沒能送出。
於是,成為了我的新婚禮物。
他們放棄過我。
卻也愛過我、保護過我。
我不恨他們, 卻也很難像從前一樣毫無芥蒂地愛他們。
江樹給我那未曾謀面的妹妹回贈了一個金項圈。
沉甸甸的, 那個走路都走不利索的小傢伙, 或許連拿起來都費勁。
事實證明,確實拿不起來。
和江樹一起回家看望時, 他親手給小孩戴上。
圓滾滾的小姑娘, 登時就倒下了。
有錢人真的很誇張。
我和我的父母氣氛尷尬。
但因為和江樹奇蹟般的破鏡重圓。
我總想也給親情留有一部分餘地。
從家裡離開後,江樹帶我去了墓園。
他的母親, 以及姥姥姥爺都葬在這裡。
「媽, 戀愛腦是會遺傳的。」
「只不過我的運氣比你好,我遇見了一個好人。」
「我追到她可不容易, 你在天上要保佑她啊。」
一陣風吹過。
一隻蝴蝶停在我肩頭。
江樹笑著說:「我媽喜歡你。」
我拉住江樹的手,對著墓碑承諾。
「您放心, 我會對江樹好的。」
離開墓園時, 天上下起了小雨。
江樹突然提起我們剛見面時的事。
「原本是想讓你病好後重新來追我的。」
「畢竟你當年那麼狠心地丟下我。」
「可那天, 你紅著眼睛問我為什麼來。」
「我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一輩子太短了, 我們已經浪費了那麼久。」
「之後我一秒鐘都不要浪費。」
「怎麼辦吶,宋燦,我可能要愛你一輩子了。」
我停下腳步, 雙手捧起他的臉。
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怎麼辦吶江樹,我們已經結婚了,你想不愛也不行。」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又要露出那似有似無的笑容。
我搶先一步,將他按在我唇上。
他嘴角的弧度變得更大, 回抱住我,並加深了這個吻。
宋燦和江樹,未來一定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