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到是我,翻了個圓潤的白眼,重新趴了下去。
我伸手把他嘴裡沒點著的香煙抽出來,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里。
「小朋友學什麼抽煙。
「不會抽煙就別抽,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又費錢又費命,建議你少接觸。」
他趴在欄杆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懶洋洋地開口:
「蘇助理明明自己就抽煙,我在公司樓道里可撞見過。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譴責你。」
我學著他的樣子,一起趴在欄杆上。
「那可怎麼辦啊,現在生活壓力太大了,我不嫖不賭的,只能靠抽煙來緩解一下壓力了。
「畢竟手下的實習生很難帶啊,沈總要是扣我工資,我這一家老小可怎麼辦啊。」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的。
抽煙確實是因為壓力大,但不是因為現在,更不是因為有個難帶的實習生。
講真的,齊衍的這些小伎倆對我來說不痛不癢的,可比那些難纏又不講禮貌的合作商好相處多了。
和他鬥智斗勇,看他吃癟無奈的樣子,超有意思的好嗎!
我是在上一份工作,還沒來到這個公司前開始抽煙的。
雖然一直想要戒煙,但有時還是忍不住來個兩根。
想到任重而道遠的戒煙道路,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齊衍微微抬頭看過來,手指在欄杆邊上來回敲擊,眼神中閃爍著不確定的光芒。
「你現在,生活壓力很大嗎?」
我點點頭,然後掰著手指頭。
「不務正業的爸。
「到處去浪的媽。
「工地搬磚的弟。
「累死累活的我。」
這話雖然有點誇張,但說得也沒錯。
退休之後沒有工作天天跑去釣魚的我爸。
同樣退休沒事幹到處跟團旅遊的我媽。
大學專業選了土木工程,現在在工地灰頭土臉干項目的我弟。
還有在公司當牛馬社畜的我本人。
一些基於現實出發,恰到好處的藝術加工,似乎讓齊衍感受到了強烈的良心譴責。
他停頓了約莫半分鐘。
我見他半天不說話,剛想解釋清楚說我開玩笑的。
就見他用力地攥了攥手,俊朗的臉上好似浮現了一絲愧疚。
他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然後猛地起身快步沖了出去。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去幫你拿點吃的。」
我起身回頭,只能看見他急匆匆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黑夜裡昏暗的燈光下,我好像看到了他一直漆黑亮堂的眼睛,意外地泛起了一絲紅。
我愣了愣,心裡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玩脫了,玩脫了。」
「好可愛,好可愛。」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之後。
我站在原地,目光呆滯,懷疑人生。
看到小男生流眼淚我居然覺得他很可愛?
難道我不僅是刺頭,我還是變態嗎?
8
我趴在欄杆上,晾曬自己,放逐自己污濁的靈魂。
齊衍去得有點久了,再加上他跑進去之前有雙微紅的眼睛,我還是決定進去找人說清楚。
請相信,蘇助理不是喜歡看小男生哭的變態,是正經人來的。
人還沒找到,就被一個晦氣東西擋住了路——我的前上司,一個心眼、肚量、腦容量都沒他肚腩大的純種煞筆。
「蘇儀?
「當初被我辭退之後這是去哪高就了?
「長得漂亮就是好啊,這種場合也找得到人帶你進來。」
他拿著酒杯對我上下打量,輕蔑的眼光瞥過來,眼睛裡的惡意藏都藏不住。
倒是好久不見這老逼登了,送上門來找罵豈有放過他的道理。
知道他在我辭職後就因為剽竊員工方案,害前公司丟了筆大單子的事情降職之後,我故意陰陽怪氣地和他打招呼。
「好久不見,黃總監。」
黃總監加重音。
我學著他的樣子,上下掃了他一眼。
175 的凈身高,再加上高跟鞋的加持,我已經比他高半個頭了,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連他的禿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搖了搖頭,再做作地嘆了口氣。
「幾年不見,您身材愈發圓潤,頭髮也愈發稀疏了,黃總監為了公司真是殫精竭慮,連自己的身體都顧不上了。
「黃總監,您可千萬保重身體啊,中老年肥胖是最容易得高血壓、糖尿病的。」
他氣得脖子漲紅,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控制不住大聲吼叫:「你是個什麼東西!你敢這樣和我說話,你信不信我馬上讓你在整個業界都混不下去!」
大吼大叫的真沒素質,我生怕他口水濺我身上,馬上嫌棄地後退一步。
「我真不想知道你有病,別表現得那麼心虛可以嗎?
「如果亂吼亂叫能解決問題的話,驢都能統治世界了。
「不好意思啊黃總監,沒有說你是驢的意思。」
老禿驢徹底破防,我功成身退準備繼續去找齊衍一起吃小蛋糕。
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拿著裝有酒的酒杯,向我砸過來。老東西,不講武德,吵不過居然動手!
我來不及躲開,手邊也沒有遮擋的東西,只能匆忙後退。
剛以為自己這次要馬失前蹄,被人偷襲成功,齊衍不知道從哪竄出來,擋在了我面前。
他左手拿著一個大托盤,從前菜到主食再到甜品應有盡有,右手邊還拿著他剛剛在陽台用來裝逼的滿杯香檳。
幫我擋住砸過來的杯子後,幾乎沒有停頓,他拿起手裡的酒杯直接反潑了回去。
潑得也是相當有技巧,從上潑到下,從頭濕到腳。
老登臉色陰沉可怖,怒然開罵,衝上來就要廝打我們,被旁邊的侍從攔住,齊衍也不遑多讓,袖子捲起來一副要給他一拳的樣子。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我一邊攔著齊衍一邊趁亂用高跟鞋狠狠踩了那狗東西幾腳。
最後還是沈總出面結束了這一切。
他找主辦方出面,壓著人給我 90 度鞠躬道歉,並保證說以後都不會再來找事,見到我就繞道走。
事情解決後,他看著我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就說你們是刺頭吧,在哪都能惹事。
「一定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他嗎?不能私下再打嗎?」
不愧是你,沈總,又學到了。
9
第二天晚上,忙完工作上的事情,為了感謝昨天晚上的幫助,我邀請齊衍一起去逛夜市,並誇下海口讓他隨意買。
今晚的所有消費由蘇助理買單!
我們約好直接在夜市入口碰頭。
還隔有一段距離,我遠遠地就看見他了。
他混在夜市嘈雜的人群中,還是簡單的衛衣加工裝褲的搭配,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前面的攤販。
像是感受到什麼一般,他轉頭向我看來。
人群擁擠,我踮起腳尖,朝他揮手。
他越過人群向我跑來,一雙眼睛帶著真切的笑意,亮得晃眼。
跑到跟前我才發現,他今天是特意打扮過的。
衛衣領口前垂掛著細長的銀色項鍊,左耳戴著耳釘,甚至連頭髮都特意做了造型。
夏夜涼風拂面而過,他頭頂的髮絲被微微揚起,甚至能聞到一點淡淡的香水的味道,是清新的檸檬味。
我愣了:「帥哥,你誰?」
太犯規了,怎麼可以一聲不吭打扮得這麼帥氣,我可是寬鬆大 T 恤加短褲,丸子頭一紮,隨意一套就出門了。
甚至因為一整個白天都帶妝在工作,我連妝都卸了,現在就是純素顏洗了個臉的狀態。
我嚴厲地抨擊了齊衍獨自美麗的惡劣行為。
他滿不在意地笑了笑:「主要還是天生麗質啦,沒有怎麼打扮就帥得很出眾啊。
「倒是難得看見蘇助理私下的樣子,和在公司很不一樣。」
我扯扯衣服下擺:「有什麼不一樣的,會覺得很奇怪嗎?」
「不會啊,這樣也很好。在公司比較成熟幹練,讓人很放心就把事情交給你。現在這樣感覺很年輕有活力,像清純女大學生,很有親和力。」
好離譜的形容詞,居然說一個快要三十歲的人像清純女大學生,我被誇得臉都有點熱。
「快走吧,進去逛逛,看有什麼想買的,姐姐給你買!」
10
夜市很熱鬧,煙火氣息很足。
我們兩人並肩走在其中,齊衍不動聲色地幫我擋著擁擠的人群。
「昨天的事謝謝你了,幫我擋住了那個瘋狗潑的酒。」
他勾唇輕輕笑了笑:「小事,反正我也已經潑回去了,不虧。」
「就不好奇為什麼我會和他起衝突?」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好奇還是有點,但是像他那種人,昨天見第一面我就想揍他了,和他起衝突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總之不會是你的錯,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糟心事不必反覆提起。
「不管怎樣,我肯定是站你這邊的。」
這個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見。
在受害者反擊後,許多人為了彰顯所謂的公平,選擇各打五十板,更有甚者還會反過來勸你忍耐,勸你退讓。
這種毫無理由的護短,確實讓人心情愉悅。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做了髮型,有點扎手。
「小朋友,姐姐越來越喜歡你了!」
「你好煩,不要摸我頭,也不要叫我小朋友。」
嘴裡說著拒絕的話,卻還是微微低下了頭,任我隨便揉搓。
黑夜柔和了他稍顯鋒利的五官,特意做的髮型被揉亂後,凌亂地搭在額前,看上去很乖。
真的好可愛,好可愛。
好想帶回家去養啊。
我或許、可能、也許,真的是變態。
11
和黃總監的矛盾也不是什麼很難以啟齒的事情,告訴齊衍也沒什麼。
黃總監是我第一份工作的上司,那個時候他還是黃經理。
他看不上年輕的女性員工,特別是我這種專業不對口的漂亮女生。
在我入職半年後,我們部門負責了一個比較大的項目,他讓我們所有人都出了一版策劃案去給總部篩選。
我的方案被選上了,項目談判的時候我陪同前往。
公司很重視這次的合作,我也認為這是對我個人能力的極大認可,私下做了非常多的準備。
會議上,遇到了不好糊弄的合作商。
黃經理估計連我寫的方案都沒翻開來看過,一問三不知,無法應付對面的提問,話語權逐漸轉到我手中。
意料之外的,談判很成功。
會議過程中黃經理就已經面色不好了,強忍著沒發作。
結果會議結束時對面來了一句「蘇經理」。
好傢夥,怪不到會上沒人搭理他呢,原來對面把我當成了經理。
這無疑是把他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了。
但是,比經理更像經理也不全是我的錯,是他真的太水了。
顯然,他是不可能會反思他自己的。
他只會把過錯全部推到我頭上。
他對我的打壓變本加厲,開始到了不加掩飾的地步,直接竊取了我的方案,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同事知道這是我的方案,總部也知道,我一直上報卻沒有等來公正的處理結果,反而等來了公司的辭退。
這個公司從根上就已經爛掉了。
但還好我也留了個心眼,交上去的方案,細節和執行的重要部分都是簡化版。
這破公司我也待不下去了,拿了足額的賠償金我麻溜地離開了這吃人的地方。
後來,合作過程中,黃經理根本拿不出後續更細化的版本,達不到合作商的要求,這合作自然是告吹了。
黃經理更是因為這件事情,被降職成了黃總監。
看到他過得不好,我就好過多了。
每年的這一天我都定為紀念日買上蛋糕酒水大肆慶祝。
當時來談合作叫我「蘇經理」的就是沈總。
他事後知道我的方案被剽竊又被辭退後,找人聯繫我,高價挖我來鳴業集團工作,工資是當時的好幾倍。
我承認對金錢很心動,但我還是猶豫了一下。
我害怕再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甚至開始對自我感到懷疑,覺得自己可能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勝任這份工作。
「就算你對自己的能力暫時感到懷疑,也請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來這裡工作,以後你或許可以憑自己的能力成為真正的蘇經理。」
鳴業集團應該和那個破公司不一樣,沈總看人確實准,慧眼識珠。
所以我就來啦。
一年又一年,從一開始的不服管刺頭成為鳴業集團鎮定從容、成熟穩重的蘇助理。
12
出差結束,大家都回到了重複忙碌的工作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在夜市和齊衍的談話,他回來之後安分了許多,居然不再給我找事了,我們相處得越發和諧。
孩子長大了。
我抱著文件,進沈總辦公室彙報工作。
沈總聽完,點頭,發出一些指導的聲音。
我低頭,速記。
「好的,收到。」
場面十分和諧。
等等,看到一個好眼熟的東西。
沈總桌上擺的木頭相框,和我那天在夜市與齊衍一起買的那個相框長得一模一樣。
誰都無法拒絕在外地買土特產帶回家,當時我們一人買了四個帶回去給家裡人。
我指指桌上的木頭工藝品。
「沈總,這是?」
「一個木頭相框。」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木頭相框。
也是,這種木製的工藝品到處都有也沒什麼奇怪的,說不定沈總看著好看就自己買了一個。
「沒什麼,就是前幾天出差的時候也買了一樣的送給家裡人。」
「嗯,我這也是我家裡人送的。」
他淡淡開口,臉上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
「我弟送給我的。」
不祥的預感圍繞著我。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問道:「這不是你們一起去買的嗎?」
我:「……」
我不願接受這個慘痛的事實,不甘心地開口確認:「你弟弟是齊衍?
「就是那個小時候很聽話,長大後一句話都聽不進去,鬧著要去當風光攝影師的那個弟弟?」
沈總一臉莫名其妙地點頭。
「對啊,我只有這一個弟弟。
「我之前不是還問過你,家裡弟弟要怎麼教導嗎?還是你教我的,斷掉他的零花錢。
「確實安分很多,之前怎麼都不願意,現在都乖乖來實習了。
「你在這方面確實做得很不錯,比我們有辦法多了,所以才希望你能在正式轉崗前,幫忙教導一下……」
沈總說什麼我已經有點聽不清了。
真的很對不起,齊衍,你的富二代人生居然真的是因為我沒了……
天殺的,真能藏啊你們兩個!
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們居然是這種關係!
怎麼不等我死了再告訴我?
13
我站在天台上,手上夾著已經很久沒抽過的香煙。
天台的風好冷,但是沒有我的心冷。
下樓一趟,不坐電梯不走樓梯。
我冷靜下來,開始復盤。
首先,我為什麼沒猜到他倆是親兄弟,這都是有原因的。
他們確實沒有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但是他們也沒有明說。
兩兄弟不同姓,長得也不像,性格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猜不到也實屬正常。
沈總一開始就和我說了,我的資歷以及能力各方面都已經達標了,會在不久後安排我升職轉崗。
但是在我離開之前,他希望我能幫他做完一件事情,就是做齊衍的帶教老師。
只要三個月的時間,結果怎樣我都能升職加薪。
結合現實情況,我只以為沈總需要我在離開崗位之前培養下一任助理。
誰知道,培養的不是下一任助理,是下一任太子爺。
太多複雜的因素影響了我的判斷。
這真的不怪我。
其次,在這段時間,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用細想都知道,有很多。
我跟齊衍一起用很惡毒的話,罵過很多人。
但是齊衍也開口了,他是主犯,我只是在一旁附和,頂多算從犯。
不能全怪我,我罪不至死。
最後,我對新晉太子爺齊衍同學,是否有過不敬的行為?
很不幸地發現,也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