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我一臉真誠地看著她:「還真是得謝謝你。」
身後,主持人宋哥笑出聲。
見人回頭看自己,他連忙擺手:「馬上開始錄製了,初霽好些年沒上綜藝,咱們對對流程。」
我順勢跟著宋哥一起逃離了是非之地。
宋哥跟李姐是多年好友,對我一直很好。
我失憶這件事,李姐並沒有瞞著他。
一出來,他就問我:「真失憶了?」
我點頭:「真的。」
宋哥嘆口氣,拍拍我肩膀。
「說真的,初霽。
「你失憶雖然有點慘,但我感覺是件好事。
「你還是現在這樣更像個人。」
我:?
沉默。
無力反駁。
我也覺得之前我活得不人不鬼。
我長嘆口氣:「宋哥,如果你生了兩個兒子,老公不回家,孩子罕見病,你也會活成我這樣的。」
宋哥一撇嘴:「你那兒子,我都不願意說。」
「別說你了,我都不想提。」
李姐說,最開始,陸嘉宇對我很依賴的。
只是後來他長大了。
人都是自私的,小孩子的感情就更直白。
陸乘風星途坦蕩,萬眾矚目,而我圍著灶台,灰頭土臉。
比起偶爾回家,一回來就帶他玩的爸爸,我這個每天讓他早睡早起,逼他學習的媽媽尤其面目可憎。
所以陸嘉宇不想要我這樣的媽媽。
在這個家裡,人人都嫌棄我。
包括我九死一生帶來這個世界的孩子。
「宋哥,我覺得這次我不會犯蠢了。」
「蒼天保佑,你可別再變回去了。」
8
錄製開始。
幾名導師落座,宋哥念過開場白以後,開始正式介紹這一季的嘉賓和導師。
介紹到我的時候,宋哥抖了個包袱。
「接下來這位,大家肯定很熟悉了。
「至少我們陸影帝是熟悉的。」
宋哥開了個玩笑,導師椅上的陸乘風尷尬一笑。
以他的演技,這個尷尬當然是演給粉絲看的。
這樣才能顯出他被強迫的無奈。
我笑了笑:「確實,我和陸乘風還挺熟的,其實在場有不少都是我的熟人。」
「之遙是我同學,程導我也合作過。」
程銘點點頭:「初霽可是好些年沒出來演戲了。」
「一復出就遇到您,說明程導還是跟我有緣分。」
程銘笑笑:「有沒有緣分,得看你現在演得怎麼樣。」
「包能演戲的。」
插科打諢幾句,反倒是削弱了我和陸乘風之間尷尬的氣氛。
「其實我跟初霽姐也是熟人來著。」
一旁的許如知突然插話。
宋哥一愣,迅速接話:「對,如知和初霽也是老熟人了。」
他怕我和許如知吵起來不好收場,錯開鏡頭給許如知使眼色。
許如知卻沒有見好就收。
她勾了勾唇:
「初霽姐前幾天照顧不了嘉宇和嘉澎,送到我家裡。
「嘉宇還沒待夠,就被初霽姐急著接回家了,我還以為初霽姐會好好照顧孩子呢。
「沒想到你來參加綜藝了。」
母親這個身份很尷尬,因為她天然代表一種責任。
人們不會說父親照顧不了孩子是錯誤,卻會怪罪不能回家的母親。
這是我失憶後,第一次見到許如知,我名義上老公的白月光。
果然跟我想得一樣討厭。
許如知當著鏡頭這樣說,顯然想讓我背上不是好媽媽的名聲。
但我不打算忍氣吞聲了。
「如知對我們家真是了如指掌,你這麼喜歡嘉宇和嘉澎,一會下了節目我就給你送過去。
「我為這倆孩子太多年沒演戲了,現在我覺得也應該給我一些私人生活了。」
宋哥拿起話筒:
「初霽這些年確實是不容易。
「我記得老大是罕見病,你一個人帶著跑了好多地方。
「不容易啊,嘉宇要是在螢幕前看節目,可要好好謝謝媽媽。」
我笑了笑:「做父母的,對孩子別無所求。」
「嘉宇現在青春期,可煩我了。」
我指了指許如知:「正好這有個想接手的,我可算是解脫了。」
「如知,你要不把孩子爸也接手了吧,我也算是解放了。」
陸乘風皺眉:「行了,越說越離譜。」
我撇了撇嘴,你們敢做,還怕我說嗎?
宋哥再一次打斷尷尬氛圍,開始介紹後面的學員。
我站在後面,心裡暗暗盤算。
綜藝自然都是有台本的。
但是這檔綜藝,一直打的都是無台本無剪輯名號。
再加上台下有真觀眾,每一期都會在社交平台上反饋,所以節目組不會剪掉太多內容。
這也是李姐給我安排這檔綜藝的原因。
我現在非常迫切地需要重新獲得路人的喜歡。
而陸乘風和許如知這兩人,會讓我自動站在被背叛的原配這一道德制高點上。
我只要穩定發揮就行,如實講述我的十二年,就足夠了。
……
綜藝的第一個環節,是摸底考試。
讓各位導師熟悉學員的實力。
節目組給出三部經典影視劇,供大家選擇。
其中一部,就是我拒掉程導的那部戲,許如知的成名作《鳳凰》。
這是一部雙女主戲,我和陳之遙順理成章被安排來復刻這部戲的經典場面。
嫁給員外當小妾的喜梅見到了跟反叛軍一起發傳單的妹妹雙兒。
雙兒想帶著喜梅一塊走,喜梅卻為了榮華富貴出賣雙兒。
但喜梅不知道,雙兒此時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想靠著獻上喜梅,得到反叛軍同盟的認可。
兩姐妹各懷鬼胎,燭火交織下,造就了一段難以超越的經典。
我和陳之遙各自拿到角色,她演喜梅,我演雙兒。
9
「周初霽,你非要弄得這麼難堪?」
後台換衣服的時候,陸乘風避開鏡頭找到我。
「你演如知的角色,你就不怕丟人嗎?」
「丟人?哪裡丟人?
「這角色最開始找的還是我呢,我不演才改成現在這樣。」
陸乘風抿唇:「下一期你就退賽,嘉宇還要去醫院複查,嘉澎最近學習任務也很多。你做媽媽的,不能多關心他們嗎?」
「我首先是個人,然後才是媽媽。
「他倆長這麼大,不都是我照顧的?你做爸爸的,怎麼不去管管?」
他眉頭緊皺,看我的眼神格外不耐煩:
「你到底怎麼回事?」
「陸乘風,這些年我為你和兩個孩子犧牲得還不夠多嗎?你想綁架我一輩子?」
「你能不能成熟一點!周初霽,就算你現在復出,你還能火嗎?」
「為什麼不能?你都能火,我現在感覺沒準一頭豬都能成為世紀巨星。
「不要打擾我背台詞了。」
陸乘風冷眼:
「你真是瘋了。
「你能克服心理障礙了嗎?要不是你非要去劇組面試,嘉宇會一個人在家受傷嗎?
「如果不是那一次,他早就好了!」
我忍不住冷笑。
周初霽啊周初霽,看看你都選了些什麼東西。
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陸嘉宇是我自己單體繁殖的嗎?他就算死了,也是你跟我共同的責任。」
我站起身,點了點他肩膀:「說幾句好聽話,就算是合格的父親了?」
「你們男人真夠有意思的。」
我拿著劇本轉身離開。
身後,攝影師兢兢業業地舉著相機跟著我。
不管怎樣,這是我難得的機會,我要努力把這場仗打好。
……
按照節目組的安排,我本來應該先跟陳之遙彩排。
但她卻不理我。
一副沉浸在劇本里的模樣。
「初霽,我得把自己的戲捋好,你先不要打擾我。」
「你不跟我對戲?確定嗎?」
陳之遙眼睛都沒抬:「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行嗎?」
我聳聳肩,身後攝影師面面相覷。
人人都看出來陳之遙是故意讓我難堪,畢竟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演過戲,對戲還能找找感覺。
她鐵了心想踩著我上位。
嘖,憑你也配?
姐拿獎的時候你還在橫店演屍體混盒飯呢。
「初霽,要不你找別的組學員對一下戲?」
攝影師是個好人,試圖幫我想想辦法。
但大家都有任務,怎麼可能有時間陪我對戲。
我笑著搖搖頭:「沒事。」
不對戲也沒啥,反正一會上台丟人的肯定不是我。
10
演員這個行業,講究運氣,也講究能力。
不管多少人,不管什麼情況,拿到劇本對著鏡頭,就應該立刻入戲。
不管戲外多少問題,站在攝像頭前面的那一刻。
你,就應該是角色本人。
賦予角色靈魂,是演員唯一要做的事。
化妝間裡,許如知支走了化妝師,拉開凳子坐下。
「周初霽,演我的角色,感覺好嗎?」
她看我的眼神帶著輕蔑。
「你也有今天啊。
「當初人人都說我是小周初霽,嘖。」
我非常不解:「誰說你是小周初霽的?」
「說這話的人真沒審美,你演戲好像木頭棒子成精,別來沾邊。」
許如知氣急敗壞:「嘴巴厲害算什麼本事。」
「周初霽,接受現實吧,現在我是導師你是學員。論成績你比不過我,論粉絲論名氣你更是拍馬難及。」
她冷笑一聲:「你的時代早就結束了。」
「連你的老公和兒子都更愛我呢。我要是像你這麼失敗,還不如死了。」
開門聲響起,化妝師回來。
圈內人自然知道我和陸乘風許如知這點事,化妝師眼中帶著一點期待,但看我臉色淡然後又失望落下。
「你們倆聊什麼呢?」
「聊聊劇本,畢竟初霽演的是我的角色。」
許如知放完狠話,起身準備離開。
她在我耳邊低聲道:「你演不了戲了,廢物。」
我看著她的背影,面無表情。
我看過手機便簽,失憶前的我無法面對鏡頭。
我一直被陸乘風 PUA,陸嘉宇生病受傷是我的錯,陸嘉澎不愛讀書也是我的錯。
這個社會時時刻刻都在審判我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和母親。
婚姻就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戴上以後你就不再是凡人,你甚至不是個人。
感謝那場車禍,讓我重新找回了自己。
許如知和陸乘風對我的一切優越感,都建立在我不能面對鏡頭演戲的前提之下。
但,如果我好了呢?
……
上台之前,陳之遙才找到我。
「初霽,咱倆也沒時間對戲了。
「你不介意吧?」
她嘴角一抹隱秘笑意,等著看我出醜。
我也忍不住微笑。
輕聲道:「之遙,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搭戲嗎?」
她愣了一瞬,臉色微變。
大一,我和陳之遙合作一個小組作業。
當時的老師說:「演技這門課,有些人就是天賦異稟。但最可怕的不是天賦,而是天才比你努力。」
「陳之遙,你有認真看劇本嗎?如果你還是這樣對待自己的角色,那麼你要珍惜這次機會,這可能是你跟周初霽最後一次搭戲了。」
我笑意盈盈看著陳之遙:「我們又有機會同台了。」
她被我刺激到,也懶得裝了。
冷下臉,低聲道:「周初霽,你現在是個不能面對鏡頭的廢物,還以為自己是天才嗎?」
陸乘風時常把我不敢面對鏡頭的事情拿出來賣慘,以表示自己在這段婚姻中多麼痛苦。
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秘密。
這也是陳之遙今天跟我叫板的最大底氣。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冷著臉走在前面上台。
「忘了告訴你,其實我好了。」
11
「之遙?
「準備好了嗎?」
陳之遙白著臉,強笑道:「好了好了。」
自我說完不怕鏡頭以後,陳之遙就神思不屬找不到魂兒。
她做的美夢就是,踩著我上位,報當年的仇。
可惜這些年她完全沒有進步,只能寄希望於我心理出問題取勝。
所以她不配贏。
她害怕我。
害怕就好,這才是我熟悉的模式。
李姐說,我可以示弱,引起公眾憐憫。
我當然知道這是最佳解決辦法,但我不準備這樣做。
跪太久了,我現在想站起來做一回正常人。
導師席上,陸乘風一直冷著臉。
「周初霽,你退賽吧。
「我不想看你一會丟人。」
我冷聲:「導演組這一段別掐,回頭記得告訴觀眾,我可是頂著大壓力來的。」
「周初霽!」
我無奈看他一眼:「合同簽完了,節目拍一半,你現在說退賽,是想讓我被人說不守信用嗎?」
「你根本不能演戲!我是為了你好。」
許如知也幫腔:「初霽姐,我知道你總是懷疑我和乘風,但我們真的只是朋友。」
「你沒必要興師動眾來參加綜藝吧。」
我看一眼宋哥:「能開始了嗎宋哥?」
言罷,轉身。
「你倆真不用這樣想我,事實上,我跟陸乘風已經在協議離婚了,等我倆離完婚,你願意當天領證都沒關係。
「還有,希望陸影帝高抬貴手,不要再造謠了。到底是誰傳出來的,說我不能演戲啊?」
真是要讓他們失望了。
我不僅能演,還演得特別好。
表演開始,陳之遙的喜梅完全錯位。
她接不住我的戲。
「二姐,你就甘心一輩子在這後院當玩物嗎?」
我眼中含淚,抓著陳之遙的手。
她卻沒有立即給出回應。
但好的演員,是能控場的。
我臨時改了台詞,繼續道:
「二姐,你總說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能有什麼好?
「可這年頭,吃人的哪分你是男是女啊?」
按照原本的劇情,此刻的雙兒憤怒勸說喜梅。
許如知當年也是這樣詮釋的。
但其實雙兒的反應不應當這樣激烈,因為她也心中有鬼。
喜梅是為了雙兒才被賣進員外府給老頭當小妾的。
這對姐妹並不是絕對的仇人。
相反,她們自私卻又牽掛對方,所以這一刻的雙兒是煎熬的。
她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面對自己的私心。
看著喜梅的眼睛,她微微錯開了目光。
「二姐,反叛軍不是壞人,我們都是有理想,要拯救宋城的人。」
雙兒這句話其實不是說給喜梅,而是為了勸說自己。
反叛軍沒有私心嗎?
其實雙兒這時候已經觸及到了反叛軍偉光正理想之下的陰私。
首領只想利用這些熱血又貧窮的年輕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個世界骯髒又混亂。
理想換不來饅頭。
在我的表演下,陳之遙找到節奏,開始慢慢順台詞。
她把喜梅演得瘋瘋癲癲。
好在我能根據她的反應,描補一些,讓這段表演不會完全失准。
片段結束。
接下來就是導師點評環節。
最先說話的是許如知。
她神色很嚴肅。
「初霽,你剛剛搶了之遙的台詞對嗎?」
仿佛一種質問,無形中給了陳之遙力量。
她此刻演技比剛剛好多了,瞬間紅了眼圈。
「初霽太久不演戲,可能忘了吧。」
我拿起話筒:
「我不覺得這是搶詞。
「剛剛她忘詞了,我作為搭檔必須為她兜底。不繼續說台詞,難道在台上等著她回憶嗎?
「這種情況怎麼處理,大家應該心裡有數啊。」
許如知擰眉:「你這種就叫戲霸,非常惡劣的一種行為。」
「我們演戲,不能因為自己戲好,就去壓對手的戲——」
我失態地笑出聲,打斷了許如知的一番屁話。
「我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你沒事吧?
「你告訴我,這段話你自己信不信?」
12
許如知雙手撐在桌子上,俯身微微向前,是進攻的姿勢。
「我信!
「我覺得演戲如做人,大家應該給年輕演員機會。」
她話音未落,觀眾席上突然響起一聲嗤笑。
顯然是故意的,聲音大得不得了。
停頓片刻後,觀眾席上有人大喊了一聲:「傻逼。」
鬨笑聲響起。
許如知信心滿滿的表情僵在臉上。
看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許如知和陸乘風脫離普通人太久,已經忘記什麼叫感同身受,什麼叫做人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