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甚至輕輕捋了捋我的後頸。
但那夜的我被興奮包圍。
所以我忽視了陳肆望鬆開我時的異樣。
我忽視了他回去路上的沉默。
也忽視了他放在我身上長久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之後的很久。
從陳肆望對我的態度突然變得冷淡,到他跟許芮攜手考進同一所大學。
再到他真正的拋棄我。
其實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麼。
明明前一夜還在跟我許諾未來的人。
為什麼轉頭就開始厭惡我了。
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
9
第二天早上,我拎著早餐等在樓下。
陳肆望比平時晚了十分鐘才出門。
他仍舊跟以往一樣清爽。
只是他的眼底染上了淡淡的青。
我將早餐遞給他的同時,笑著催促他:「快走,要遲到了。」
遞過去的時候,不可避免的。
我們的手有個自然的觸碰。
這在我們之間太正常了。
我以前甚至會借著這個由頭耍賴地拉住陳肆望的手指。
但這一次,陳肆望的反應很大。
他垂眼盯著我們碰到一起的手,很迅速地往後收回了自己的手。
早餐灑了一地。
我愣愣抬頭,望向陳肆望的臉。
「你怎麼了?是有哪裡不舒服嗎?」我問他。
陳肆望站在我上一級台階。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裡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然後他閉了閉眼。
我看見他睫毛在輕輕地顫抖。
我正要抬手安慰,他卻再次後退一步。
「我沒事,」他再次睜開的眼裡全是冷意。
他率先下樓,沒回頭也沒等我。
只留給我後背,和冷冷一句:「走吧。」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陳肆望最後一次跟我一起上學。
因為從那以後,他要麼被家裡的司機接送,要麼就自己騎車上下學。
甚至某天,他的自行車后座上還搭上了許芮。
他再也沒有等過我。
他再也不可能會等我。
那天,是我們共享的最後一個早晨。
10
陳肆望的變化太突然了。
我當然想找他問清楚緣由。
但在家裡的時候,陳肆望不再見我。
而在學校里,他雖然避不開我。
卻也不愛搭理我。
我去過他們的班級,陳肆望已經調換了位置。
他跟許芮一起坐到了班裡的前排。
陳肆望不會再跟以前一樣,看見我在教室外面就主動出來了。
甚至我找人喊他他都不出來。
所以我大剌剌地在課間進了他們班。
我還找了由頭。
我拿著習題冊放到陳肆望桌面上。
我叫他的名字,說:「陳肆望,我這道題不會。」
我問他:「你能給我講講嗎?」
聽見聲音,許芮還淡淡地瞥了一眼我。
而陳肆望則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甚至一眼都沒看我。
我輕輕碰了碰他擱在桌面上的手臂,低聲叫他:「陳肆望——」
但話沒說完。
他反應極大地站了起來。
像是我是什麼不能沾上的髒污東西。
「出去。」陳肆望面無表情的臉很冷,他抬手直直指向教室外。
陳肆望站起身的動靜很大,吸引了班裡前後所有的學生。
教室里一瞬間安靜極了。
許許多多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
但我仍愣愣站在原地。
接受陳肆望冷漠的臉。
接受許芮輕蔑的窺探。
也接受他們班所有人好奇的、探究的眼神。
「你不是說,我有不會的,可以問你嗎?」我只望著陳肆望。
「那話不作數了。」陳肆望只給我扔下這句話,就轉身走了。
我沒哭,即使眼淚快要止不住,仍強硬地咬唇忍著。
因為我知道。
那個會無奈地給我擦眼淚的人已經轉身出教室了。
陳肆望再也不會給我擦眼淚了。
他再也不會一邊嫌棄我取笑我,一邊溫柔地找紙巾給我擦臉了。
11
其實那時我糾纏過陳肆望很久。
我不明白突然被他冷待的緣由。
也恐懼他真的愛上許芮真的跟許芮在一起了。
也或者說,我不願意相信。
我不願相信前一晚還在跟我許諾未來的人。
轉眼就拋棄我、厭煩我了。
我太熟悉陳肆望。
他不該是這樣的人。
初雪的那天晚上,我等在陳肆望回家的必經路口。
雪將我的頭髮全打濕的時候,陳肆望才終於出現。
他將自行車停進車庫,怠懶地垂著眼,從頭到尾一眼沒看我。
天太冷了,冷得我打抖。
我抑制住顫意,在他身後問:「陳肆望,我是不是,把你逼得太急了。」
我說:「如果高考後,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也可以的。」
陳肆望背對著我,並沒有理我。
我繼續低聲說:「陳肆望,我做錯了什麼,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的口吻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哀求意味,我說:「你別晾著我。」
「你想讓我努力學習,我聽到也知道了,我會好好學習,我想跟你考進同一所大學。」
這是真的。
陳肆望給我許諾了未來。
我也在為其努力。
我的時間除去花在陳肆望身上,就全是在學習了。
也只有沉浸在學習里的時候,我才能短暫忘記陳肆望對我的冷待。
就像他還跟以前一樣,會在我學習後翻開我的書包,檢查我的作業翻閱我的錯題。
但此刻我話落的瞬間,陳肆望突然轉過頭來。
「不用了。」他終於出聲。
光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覺他砸在我身上的話,比外面的雪還要冷。
「為什麼……不用了?」我問陳肆望。
這是我最後的期待了。
「隨便你考什麼學校,別跟我去一個地方就行。」陳肆望說。
他的話毫不留情地碾碎我最後一道幻想。
「為什麼?」我仍是在固執地問他。
但他又只用後背對著我不理我了。
他的衣角沾上了一片枯葉。
我下意識抬手要替他摘掉。
但在我的手指碰到他衣角的瞬間,他就敏感地轉過頭來。
他動作幅度特別大,連剛放穩的自行車都被他帶得倒在了地上。
「你幹什麼?」他問我的口吻極凶。
他的眉心皺起,眉峰凌冽。
臉上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凶。
我咽咽喉嚨,將指尖的枯葉舉起來給他看:「……你衣服上的。」
陳肆望看了一眼我手上的東西。
然後抬起眼,他冷聲對我說:「別再靠近我。」
這像是道禁令。
徹底劃開了我跟他的關係。
12
春天快過去的時候。
是陳肆望不再搭理我的第五個月。
那時他已經跟姜芮在一起了。
這幾乎是所有人樂見其成的結果。
除了我。
我在某個周日的黃昏跟蹤在陳肆望身後。
他已經穿上了黑色的短袖 T 恤。
日光下,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傷勢已經好全了。
只有很淡的粉色印跡。
許芮走在他身側,手上拿著枚甜筒冰淇凌。
她很仔細地將冰淇凌的包裝拆掉。
第一口,就遞到了陳肆望唇邊。
陳肆望微低頭,像是看了一眼她。
光影朦朧,我綴在遠處。
陳肆望臉上的表情是溫柔還是冷漠,我根本看不清楚。
我只看見他低頭咬了一口冰淇凌。
以往他最討厭的冰淇凌。
我怎麼威逼利誘他都嫌甜、不愛吃的冰淇凌。
我繼續跟著他們。
跟著他們的周日約會。
我跟他們走過夕陽下的公園,又等在夜晚的圖書館外很久。
時間快走到 10 點的時候,他們終於同步從圖書館裡出來。
然後陳肆望要將許芮送回家。
怪不得我明明跟陳肆望住在同一棟樓里。
卻怎麼也碰不到他了。
因為他的時間,大把大把地都花在了許芮身上。
夜晚居民樓里的巷道格外安靜。
天上飄起了細雨。
前面走著的兩個人撐起了傘。
光影模糊,前方的陳肆望似乎有個回頭往後看的動作。
我背身藏進牆壁後。
再出來時,他們已經走遠了。
我淋著雨繼續跟,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但我仍舊聽見了清晰的打鬥聲。
陳肆望身上的傷疤剛消。
他又該為女主印下新的「功勳章」了。
這是他身為男主、身為女主的所謂「騎士」應該做的。
天命的設計尤為可笑。
像是男主只有傷痕累累,才能顯得多麼愛女主似的。
許芮母親從前欠過的高利貸打手找上門來了。
替她承接這一切的、替她處理這一切的。
當然是陳肆望。
雨越下越大,陳肆望在雨里一挑五。
五名高壯的、手拿利器的男人不容小覷。
我第一時間撥打了報警和急救電話。
然後我想上去幫忙。
我並不在乎陳肆望要有多能打,才能配拯救女主。
我只是不想要他受傷。
但我的腳步硬生生止住了。
我差點忘記了。
現在站在陳肆望身邊的,早已不是我。
而是許芮。
瓢潑大雨里,她死死擋在重傷的陳肆望身前。
那裡再沒有我的位置。
13
但我仍然跟去了醫院。
等在病房外很久,時間早已到了凌晨。
已經是第二天了。
我動了動發麻的腳腕,終於準備離開的時候。
病房門自身後被打開了。
陳肆望吊著胳膊,拄著拐出來了。
我抬頭看他的臉。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他。
他的側臉有今晚新添的傷口,很是憔悴。
我下意識想抬手觸碰他的臉。
又想起他對我的避如蛇蠍。
我緩緩收回已經舉起來的手。
陳肆望的目光很淡,他看了一眼我已經松下去的手。
「她怎麼,又讓你受傷了啊?」我問陳肆望。
陳肆望靠在門上沒說話。
他的面色格外蒼白,真是重病中的模樣。
他的目光輕輕的,擱在我臉上。
「……你從小到大,受過的最重的兩次傷,都是因為她。」
「別說了。」陳肆望卻突然打斷我。
或許是久沒出聲,他的嗓音低沉又干啞。
甚至讓我覺得陌生。
我仰頭看著她的臉,看了很久。
我還是沒忍住問出來:「她到底哪裡好了?」
話到此處,我還是沒忍住在他面前哭了。
我說:「你以前說你高考前不談戀愛,是因為沒遇見她嗎?」
「可是我也很好啊,你明明說過的……要等我高考完,我們就在一起。」
「陳肆望,這是你自己說的。」
淚糊住了我的視線,朦朧間,我恍惚看見面前的陳肆望也紅了眼睛。
但等我想擦乾淚認真去看時。
他已經偏過頭去了。
我將自己始終背在身後的包拿到前面來。
「你早發現我跟在你身後了吧。」我低聲說。
敏感如陳肆望,我跟在他身後一整天。
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掏出包里仍保存完好的方型盒。
將盒蓋打開,插上了根蠟燭。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垂眼看著那蛋糕說。
「我跟你這麼久,就是想在零點前跟你說聲生日快樂。」
我看向醫院走廊的掛鐘:「但還是晚了。」
我將蛋糕舉高到他眼前,我問他:「你還許願嗎?」
但抬頭的瞬間,我就撞進了他的眼裡。
他的視線格外認真,格外悠長。
像是已經看了我很久很久。
我愣了愣,但沒等我出聲。
走廊的盡頭已經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許芮拿著一疊報告單和生活用品,出現在我們視線範圍里。
我望著她陡變的臉色。
淡淡收回了手。
蠟燭還沒點燃,但我已經該退場了。
時過境遷。
身份互換。
現在在陳肆望身邊的早已經不是我了。
將東西原樣裝回包里的時候。
許芮正扶著陳肆望進病房。
我聽見她溫柔地在跟陳肆望說話:「醫生不是說你現在不能下床?」
「你有什麼事,就找我,千萬別再自己動了。」
她扶著陳肆望經過我。
我垂著眼,只看見陳肆望垂在身側的蒼勁手背。
病房的門被合上。
我沒聽見陳肆望對她的回應。
14
那之後沉浸在學習里的時間過得飛快。
高考結束的那天,我接受了個追我半年的男生對我的告白。
我其實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
但我能記住他堅持每天都送到我桌簍的向日葵。
晚上他將我送到家樓下。
他立在我面前不願離開,挺羞澀地問我,能不能抱一下我。
我看著他的臉半晌。
往前一步,主動摟住了他。
他真是挺驚喜,手腳都不知道要怎麼放。
「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短暫的擁抱結束,我鬆開手問他。
他臉上的笑收不住,愣愣點頭。
他倒退著走,目光始終放在我身上。
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
我才看向右側的牆角。
陳肆望從牆後走了出來。
他穿黑色 T 恤和黑色牛仔褲,一身暗沉的顏色。
如果不是車後視鏡的反光。
我是真的沒有看見他。
他以前其實不喜歡穿這種過於冷的色調。
相較於暗沉的黑。
他更偏愛淺些的藍或灰。
而如今,他本人也跟他身上衣服的色調相近。
顯得格外冷峻,甚至於陰鬱。
他生日後,我就沒再那樣頻繁地去尋找他了。
此刻他走到我面前,我很認真地抬頭看了看他。
「瘦了。」我說他。
他只是站在我面前,沒應,也沒出聲。
我無奈地笑笑:「我準備出國去讀書。」
我說:「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陳肆望的臉上仍舊沒有表情,但他的側臉很明顯地繃緊了。
15
我立在他面前,認真地看著陳肆望的臉。
「跟許芮在一起,你也不怎麼開心啊。」我輕輕說。
陳肆望抿了抿唇,他終於出聲說話。
「你了解他嗎?」他的嗓音像是被粗紙摩擦過的滯澀:「你就跟他在一起。」
他看著我的目光很黑、很沉。
我以無所謂的口吻說:「談著談著不就了解了嗎。」
我的視線往下,看見陳肆望在身側陡然握緊的手。
「你不是都跟許芮在一起了嗎?」
我問陳肆望:「怎麼還在管我的事。」
陳肆望望著我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極為沉鬱。
我輕輕抬手,碰到他捏緊的拳峰上。
他瞬間就要避開。
我在他躲開之前說:「別躲。」
陳肆望僵硬地站在原處。
我看見我附在他手背上的手漸漸變得透明。
像是要從這個世界剝離的透明。
「看來我沒猜錯。」我笑著抬眼看向陳肆望:「這就是你躲我的真正原因。」
「什麼?」陳肆望的臉色有瞬間蒼白。
他望著我,艱難出聲。
「你都知道了嗎?」我問陳肆望。
他並沒有問我具體知道什麼了。
迎著他審視的眼神。
我說:「我懂事的時候,就知道了。」
我點點他,以玩笑般的口吻說:「知道你以後會被別人搶走,所以我才天天要你跟我確定關係。」
「你最好還是少碰我。」陳肆望說。
我將臉湊過去,問他:「為什麼?因為碰到你,我就會消失嗎?」
陳肆望像是陡然卸了力,他甚至緩緩蹲了下去。
他用雙手蒙住自己的臉,聲音悶悶從他手底下傳出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