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坐在地上又吵又鬧,我爸不知為何腿上綁著石膏,被我媽放在身旁的輪椅上。
而在他們對面,則站著我的班主任和校長。
「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我女兒她躲在你們學校,已經兩個多月沒回家了,聯繫不上人,你知道我們有多著急嗎?
「她爸爸腿摔斷了,她都不知道回家看一眼,上了這麼多年學,連孝順兩個字都不懂。
「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你們就說,這學上著還有什麼用,還不如早點跟我回家嫁人,相夫教子才是王道。
「女孩子家家就沒必要念這麼多書。
「這不是我這個當媽的非要逼著她,老師我就這麼和你們說吧。
「她在村子裡,整天和人兒子打打鬧鬧,摟摟抱抱,小媳婦小媳婦的更是喊個不停。
「別說我們村了,十里八鄉的可都知道啦。
「簡直把我們老何家的臉都丟光了!
「沒辦法,我們只能給她把婚約定了,彩禮收了,結果呢?」
我媽站起身來一個勁地拍手跺腳,齜牙咧嘴地胡扯。
「結果她現在跟我們玩消失,兩個多月找不著人。
「人男方都找上門來了,這讓我和她爸怎麼辦吶?」
班主任剛想上前安撫一下我媽。
我媽卻直接暴躁了起來。
「何賤女你怎麼就這麼賤啊!
「你不要臉我和你爸還要臉呢,趕緊讓她滾出來和我們回家。
「指不定肚子都被弄大了的貨,你們學校也敢收?
「何賤女我知道你肯定躲在哪個角落裡偷著看呢,你趕緊給我滾出來。
「非要把我和你爸的臉,在十里八鄉都丟盡了你才開心是嗎!
「我和你爸養你這麼大,就是讓你這麼報答我們的?
「我為了生你差點賠上了一條命!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讓你爸把你丟進糞桶里溺死得了!」
挽著我過來看熱鬧的同學一聲不吭,卻默默鬆開了我的胳膊,和我拉開了一點距離。
周圍。
逐漸也有其他學生認出了我。
正低著頭竊竊私語。
更甚者,還有人指著我的肚子眼光嘲諷,光明正大地嘲笑。
嘲笑我的名字,嘲笑我不知廉恥。
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卻怎麼也想不通。
為何一個母親,要這樣詆毀她的孩子?
我爸一直默不作聲,我以為他還殘存著一絲對於我的良知。
誰知道,他卻對我下了最後通牒。
「給何賤女辦理退學,我們不念了。」
呵!
和我媽目的一致。
我低著頭苦笑一聲。
可是退學……憑什麼啊?
8
由於太多人看向我的方向。
我媽很快就發現了我的身影。
她不再和班主任以及校長廢話。
而是直接衝過人群,跑來揪著我的頭髮把我往學校對面的一輛麵包車上拖去。
「你個死丫頭,小賤人,捨得出來了?
「趕緊跟我們回家!
「上學上學,就你這樣,還有什麼臉上學?」
我媽長年在村子裡做農活,手上力氣很大。
而她對我,是從來都不知道憐惜的。
此刻揪得我頭皮又麻又疼,淚水直流。
可不管我怎麼苦苦哀求,我媽都沒有放手的意思。
周圍同學們竊竊私語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無限放大。
班主任欲言又止又複雜的表情。
以及喊我去書店買本子的那位同學的嫌棄神色。
我媽的厭惡,我爸的絕情……
讓我多年來所受的委屈,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用盡全身力氣從我媽手上掙脫了出來。
頭髮被她揪掉了一大把,連帶著那一塊禿到可以看見頭皮。
我的眼淚流了滿臉,控制不住。
「我沒臉上學?你們都有臉說是我爸媽,我憑什麼沒臉上學!」
我媽先是一愣,隨即扔掉自己手中的頭髮大步跨到我面前,抬手結結實實地扇了我一耳光。
「能耐了啊何賤女,都敢和我吵吵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啊?我們生你,養你,我們憑什麼不能說是你爸媽?怎麼著,你上學了出息了見世面了,就開始嫌棄我和你爸這種鄉下人了?
「哎喲,我不活了,狗都不嫌家窮,你個死丫頭居然嫌棄我們!」
我媽打我用了死力氣,我的臉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迅速腫脹了起來。
鮮紅的巴掌印深深地刻在那裡。
雖然很疼,但我已經麻木了。
我爸也滑著輪椅到了我身旁,用沒受傷的那隻腳狠狠踹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腿腳一麻,跌坐在地上。
「這賤丫頭,就是不打不行!」
他們還欲再動手打我,我條件反射地蜷縮了一下。
就看見班主任連忙推開圍觀的人群,神色慌張地蹲到我身邊,心疼地抱住我。
「夠了,兩位家長,你們要是再動手,我就報警了。」
我爸我媽這才消停了下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很快把矛頭轉移到了班主任身上。
「你們這學校怎麼教的人,這賤丫頭好好的,怎麼連爸媽都不認了!
「她以前可是從來不敢和我們頂嘴的。
「一定是你們不往好處教。
「賠錢!你們得賠錢!
「不賠錢就把這賤丫頭辦理退學,讓我們帶回家!」
……
「賠你大爺。」
溫柔大方的班主任,第一次爆了粗口。
雖然聲音很小,但我卻完整的聽清了。
她抱著我的手很緊,沒有要放開我的意思。
我又想哭了。
「老師,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們全家人,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地關心過我。
「就因為我不是他們預期中的男孩,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媽連口奶都不願意給我喝,整天就讓我喝白粥。
「還是鄰居奶奶看我可憐,偶爾給我喂點她孫子喝剩下的奶粉。
「要不是怕把我弄死了他們得負責任,我可能都活不到這麼大。
「後來,我弟弟出生,我在他們臉上看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開心笑容,以及我奢求不到的呵護愛意。
「弟弟每年都會買許多新衣服,有數不盡的玩具,吃不完的零食。
「而我只能穿著從村子裡其他人家找來的舊衣服,哪怕吃一個烤紅薯,都得看我奶奶臉色。」
「我要自己洗衣服,還得給全家做飯。
「我弟弟考試堪堪及格,他們給他買小蛋糕誇他聰明說他進步大。我考試全校第一,他們說我是抄的,小小年紀虛榮心強,不學好。
「我今年才十六歲,他們就要逼著我退學,去和村子裡的一個傻子結婚,再拿著我的彩禮錢,給家裡蓋樓房給弟弟買新手機。
「可是憑什麼啊?就因為我是女孩子嗎?
「所以生為女孩子就是錯的嗎……」
班主任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
看著我,十分認真地開口:
「小何同學,性別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每個人的出生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你不能因為他們這些偏執的思想而左右了自己的想法。
「你要知道,人人生而平等,並無男女之分。
「錯的,從來都不是我們女孩子。
「而是他們的偏見。
「以及,被封建思想裹住的小腦!」
9
不知為何,我被班主任的最後一句話逗笑了。
可我的笑容就像是導火索,引爆了被戳到痛處的父母。
「何賤女,你怎麼敢笑的啊?我和你爸把你養這麼大,你知道受了多少罪嗎?你現在就任由別人這樣說我們?在你心裡還有沒有我們這個爸媽了?」
我在班主任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垂眼看向了面前我名義上的父母。
此刻,我對他們,有著說不上來的厭惡。
「那你們心裡有我這個女兒嗎?
「如果今天站在這裡的是何飛龍,他做了和我一模一樣的事,哪怕他就站在這裡和老師一起光明正大地罵你們,你們是不是還要賠著笑臉誇他罵得好,再塞錢給老師,讓她把你們的寶貝兒子照顧好?
「爸,媽,我就這一條命,你們能不能別再逼我了!」
我媽眼底滿是嘲諷。
「怎麼著?你又想拿你這條賤命來威脅我們?
「你和飛龍能在一起比?你比得上他的腳指頭嗎你?
「我告訴你何賤女,你的命是我和你爸給的,就算你今天在這裡死了,你的屍體也得和我們回去,嫁給王守富他兒子。」
我媽不屑地笑了起來。
「但是,你敢死嗎?」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半晌之後又突然鬆開,我像是想通了許多,慢慢笑了起來。
「那就,如你們所願。」
班主任察覺不對勁,連忙想要抓住我的胳膊。
可我早已從她手上掙脫了出來。
「小何同學!」
「再見了,老師。」
我飛快往前衝去,一輛汽車飛馳而過。
我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既然我的出生本身就是錯誤的。
那我也沒必要再待在這個世上了。
這條命,就當是還給父母了。
……
不過,也得讓他們付出點代價。
10
我當然不是要去自殺。
而是直接衝進了我爸的麵包車裡。
我也不是要跟著他們回村裡嫁給那個傻子。
而是我知道。
我爸的後備箱裡,長年放著一個手動電鋸。
是他之前當木工留下來的工具。
我小時候,他喝了酒看到我心煩,就總是嚷嚷著要用那電鋸把我鋸成塊塊喂豬吃。
然後再看著我瑟瑟發抖的害怕模樣,讓我端著豬食去豬圈裡喂豬。
再將豬圈門鎖上,把我和豬關在一起一晚上。
他是懂得怎麼在身體與心靈上折磨我的。
我做不到。
那就只能在身體上折磨他們,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爸媽和班主任齊齊追了上來。
我直接拉動電鋸擺到了自己身前。
「反正活著已經沒有意思了。」
我朝著爸媽笑了起來。
「爸媽,要不你們把弟弟接來,我們一家去地底下相聚吧!
「我死沒關係,就是一個人有些孤獨,總得拉著你們去陪陪我。」
說完我就拿著電鋸往父母身前衝去。
笑得如同盛開的曼陀羅。
危險至極。
我媽被我嚇得連連後退,我爸慌不擇路地轉動輪椅,想要從我面前逃開。
可他們越是這樣,我卻越跑越快。
面上,還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我先把目標放到了我媽身上。
我媽嚇得尖叫著躲到我爸的輪椅後面,「何賤女你瘋了嗎?」
「我早就瘋了,在你們這樣的家庭出生,我不瘋誰瘋!
「死!我的命還給你們,但你們折磨了我這麼多年,都得陪我一起死!
「哈哈哈,我們去下面再做幸福的一家人吧。
「好不好呀,爸爸媽媽?」
我又哭又笑,瘋狂地拿著電鋸想要弄死爸媽。
班主任一直在後面抱著我。
我害怕傷害到她。
不敢用力,也影響了發揮。
我們在學校門口鬧得沸沸揚揚,已經影響到了學校的秩序。
校長不敢讓人過來拉開我們。
他瞧著我癲狂的模樣,害怕自己被誤傷。
躊躇半晌,最終決定給警察叔叔打了個電話。
我們的這場鬧劇才得以收場。
11
我和父母,班主任一起站到了警察局裡。
電鋸已經被警察叔叔沒收。
父母在一旁一個勁地告我的狀。
就差說我爸的腿都是給我打的。
但其實,是因為我跑路沒去嫁給王守富家的傻兒子,導致他們拿不到彩禮錢,我弟買不到新手機。
所以爬到樓頂嚷嚷著要跳樓逼爸媽。
我爸為了拉住他,從樓頂滑下來了。
所幸是小磚房並不高,只摔斷了一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