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身,就看到一個墨色人影靠在門框上。
周容深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
一身黑色西裝,身形挺拔,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深不見底。
我心臟一縮,下意識地想避開他。
繞過他後,快步走向離這最近的後門。
可當我拉開後門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後門的小徑上,站著一個人。
晏州。
按照他給我發的行程,他應該還在外地出差,不該現在回來的。
夜色迷濛,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通紅的眼眶。
他就那麼站著。
看著我從周家的後門狼狽地走出來。
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說了,我會處理好。」
「溫燃,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找保姆就是看著你的,就是怕你和周容深私下來往,沒想到你居然買通了她!」
17
夜色濃稠,將周家老宅的輪廓暈染得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晏州的聲音像利刃刺破了這片死寂。
「要不是你的前夫給我發信息,我都不知道你來了。就打算一直瞞著我對嗎?」
「說啊!」
我站在台階上。
晚風吹起我的衣角,狼狽不堪。
「晏州,今晚是最後一天了……最後一天給陸阿姨……」
說完我就覺得自己很蠢。
當時不告訴他是不想讓他操心,也不想讓他多想,更不想讓他面子受挫。
可現在明顯比那些情況更糟糕。
果然。
我話剛說完,一個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小道上炸開。
我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火辣辣的疼。
空氣瞬間凝固。
「你怎麼就這麼賤?」晏州咬著牙齒罵我,「周容深都那麼對你了,你還來!」
我捂著臉,本能地解釋:
「晏州,我來這裡,只是給陸阿姨跪一周,跪完這一周,周容深就不會為難我們了。」
「為難就為難!」晏州怒吼著,雙目赤紅,「不就是酒店嗎?辦法總比困難多,你為什麼非要選最賤的方式!」
他話里話外都在指責我,是對周容深有別的想法。
「你就是對他還有感情,說什麼一起長大沒感情,呵,都是騙我的吧?賤人!」
我的心被狠狠刺痛。
原來在他眼裡,我的妥協、我的低頭,是舊情難忘的證據。
我顫聲質問他:
「在你心裡,難道從小看我長大的陸阿姨就不值得我來跪一跪嗎?」
「她對我不錯,就算是為了這份舊情,我來跪她,又有什麼錯?況且還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以後!」
恰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後門裡走了出來。
是周容深。
他站到我旁邊。
手臂自然地攬過我的肩膀。
「哭什麼?」
「你那麼堅強的一個人,被他打一巴掌就哭了?」
我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甩開他的手。
「都是因為你,別在這裡假好心!」
周容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目光越過我,落在了晏州身上,意味深長。
「你們之間的問題,絕不是因為我,而是你們自己。」
他轉頭看我。
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嫁給一個不信任你,還會罵你,甚至對你動手的人。」
「今天是一巴掌,以後呢?」
18
晏州被徹底激怒。
嘶吼著一拳揮向周容深。
「你閉嘴!」
周容深側身躲過,動作乾淨利落。
隨即一腳踹在晏州的腹部。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周容深迅速拉著我的手腕,將我帶進了老宅。
砰地一聲關上了後門,隔絕了晏州憤怒的咆哮。
「分手吧,溫燃,他根本配不上你。」
我沒回話,從正門打車回了家。
那一夜,晏州的電話和信息轟炸了我的手機。
全是道歉。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他的公司。
沒和他見面。
只是把我買給公司的咖啡機,以及我放在他辦公室的畫具,全部打包。
東西不多,一個箱子就裝完了。
然後,我給婚禮策劃師打了電話,退掉了所有預定的項目。
回到家,爸媽看出了我的不對勁。
「燃燃,怎麼了?」
我把箱子放在玄關,聲音平靜。
「婚禮取消了,我和晏州,不合適。」
也是那天晚上,我收到一封郵件。
發件人是周容深。
19
郵件內容很長。
【當年晏州買你的《冬寂》,純粹是為了開啟洗錢之路。】
【至於為什麼選你的畫,因為你名不見經傳,畫便宜,一開始並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從沒帶你見過他的朋友吧?因為他不想讓你的職業和名字暴露在他的圈子裡,從而引發不必要的猜測,挖掘出他的秘密。】
我看著郵件的最後一行字,手腳冰涼。
窗外。
晏州的黑色奔馳,正靜靜地停在樓下的陰影里。
思索良久,我終於鼓起勇氣下了樓。
晏州果然在車裡。
看到我下來,他立刻沖了過來,眼底滿是紅血絲。
「燃燃,你聽我解釋……」
我打斷他,平靜地問:「你喜歡我什麼?」
他愣了片刻,隨即言之鑿鑿。
「我喜歡你畫畫時安靜美好的樣子,那種恬靜,是我最嚮往的。」
這套說辭,他從前說過很多遍,我信了很多遍。
現在聽來,只覺得諷刺。
「你是怎麼白手起家的呢?」我問了第二個問題。
他眼神閃躲,支支吾吾:「就是,運氣好,抓住了風口……」
「是嗎?那我們戀愛這麼久了,我連你一個朋友都沒見過,你只說你沒什麼朋友。你是不希望我見到他們,還是,我見不得光?」
晏州的頭,一點點低了下去。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後退一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
「晏州,別再來了。再來,我不介意把你送進去。」
我以為他會就此罷手,便沒對他怎麼樣。
周容深卻動手了。
20
一個月後,晏州的公司被匿名舉報。
因涉嫌洗錢,陷入全面調查。
他走投無路。
然後,用還我舊物的方式將我騙去了他家。
在那間我們曾經一起布置過的大平層里,我一進門,他就用尼龍繩綁住了我的手腕,逼我給周容深打電話,放他一馬。
我看著他瘋狂的樣子,冷靜開口:
「我和他早就已經離婚了,我說的話,沒用。」
「有用!」
晏州再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他嘶吼著,像一頭困獸。
「他就是因為你才針對我,不然我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電話最終還是撥了過去。
周容深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沉靜,聽不出情緒。
「哪位?」
「是我,溫燃。」
晏州在一旁死死地盯著手機。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傳來一聲輕笑。
「溫小姐有何貴幹?」
「如果是為了晏州求情,那不必了。」
「他打了我兩拳,讓我這個跆拳道黑帶很不爽。我針對他,純粹是私人恩怨,和你無關。」
「至於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說完,他乾脆地掛了電話。
我看著晏州,冷冷地笑了。
「看吧,我就說他不會管我的死活。」
晏州臉上的希望一點點碎裂。
最後,笑著哭了。
他跌坐在灰色的地毯上。
那毛毯還是一個月前,我們去家具展特意挑的。
純灰色,內斂不失溫度。
「你知道嗎,溫燃,一個月前,我還在想我們以後的孩子會長什麼樣。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一切都沒了……」
「別裝深情了。」我冷聲提醒他,「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當初你為什麼買下我的畫。」
晏州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他抬起頭,滿眼絕望。
「我們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就算我現在再怎麼彌補和解釋,你都不會再信我了,對吧?」
我沒有回答,只問:「你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他擦了擦眼淚,「關到……我想通的時候。」
我點頭,「好吧,看來我對你還有別的用處。」
「只不過我現在有點餓了,能幫我拿點吃的嗎?」
他倒是沒說什麼,起身就要去廚房。
就是現在。
在他轉身背對我的一瞬間。
我繃緊了身體。
趁他不備,利落起身,一個橫掃腿,精準地踢在他的膝彎。
他慘叫一聲,重重跪倒在地,摔了個大跟頭。
我活動了一下被綁得發麻的手腕。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忘了告訴你。」
「周容深的跆拳道,是和我一起練的。」
21
周容深和警察幾乎同時破門而入。
那時,我已經用剩下的尼龍繩,把晏州結結實實地「打包」好了。
周容深看著眼前的景象,對我露出了刮目相看的眼神。
「不錯,你還是那麼冷靜聰明。」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
「不枉我在電話里對你的提醒。」
我徑直走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 一遍又一遍地洗手。
晏州被警察帶走後。
周容深跟了進來, 靠在門框上。
「溫燃,剛剛在電話里, 對不起。」
我關掉水, 擦乾手, 拿起我的包, 與他擦肩而過。
從頭到尾, 沒跟他說一個字。
從那天起, 周容深開始對我窮追不捨。
送花、送禮物, 在我公司樓下等我。
甚至拉上了文莉和周叔叔, 輪番來勸我給他一個機會。
我只回了他們一句話。
「從他在電話里對我不管不顧的那一刻開始, 我和他,就徹徹底底沒有任何可能了。」
我想,無論我有多麼冷靜理智,那都不是他可以將我的求救置若罔聞的理由。
那種被男⼈拋棄的感覺, 我不想再經歷。
22
晏州因為⾮法拘禁和洗錢罪, 數罪併罰, 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因為我不是他的親屬,沒辦法探監。
好在他沒有別的親⼈了,壞也壞在他沒有別的親人了。
半年後,我答應了爸爸的要求。
回到孱弱的溫⽒, 接手公司的管理工作。
在一場合作洽談會上,又遇到了周容深。
他是甲方的代表。
會議全程, 我公事公辦, 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
會議結束時,他叫住了我。
我也只是對他禮貌地點點頭, 再⽆其他。
⾛出那棟大樓,⻔口的保安攔住了我, 遞給我⼀張明信片。
「溫小姐,這是一位先⽣給您的,說是您看了就明白了。」
上面是周容深那熟悉的、鋒利⽽遒勁的字跡。
【你把我拉⿊了, 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你。我一直覺得我們很有默契。當初離婚我並不想,再遇到你,也不想看到你那麼幸福, 所以才那樣攪和你的事。無論怎樣,給我個機會吧,你知道我,我就那個死樣子, 嘴硬⼼軟。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今晚來老宅找我。】
看著明信片上印著的《秋隱圖》, 我有⼀瞬間的恍惚。
想起那幅畢業畫作,應該還在周容深的書房裡。
好可惜,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親眼去看看了。
我隨⼿將明信⽚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不好意思再來找我,那就算了。
我不會因為你所謂的「不好意思」, 就放下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尊嚴和身段, 去主動找你。
在感情里栽了兩次,我絕不會再栽第三次。
⽐起談戀愛和結婚, 還是安⼼搞錢最實在。
畫畫不⾏,那就回去幫⾃家的公司。
廣闊天地。
除了愛情以外,還大有作為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