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了個小啞巴。
小啞巴愛哭,想和我分手。
我:「你沒搞錯吧?有本事抽出去。」
1
有人找上我,要整啞巴的時候。
我沒問價格,直接一口應下。
當天下午,我就帶著兄弟把啞巴堵了。
啞巴身上的校服洗到發白,警惕地看著我們,退到了牆邊。
小弟無語,「秋哥,就他這樣,還用得著我們出手?」
幾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別再嚇一下,尿褲子了。」
他們年紀不大,都是讀書差,輟學打工的,說的話自然也糙。
像這種髒活,其實我們不幹。
出來混的,都講點江湖義氣,這次,是為了幫忙。
我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若隱若現的白色煙霧下,是啞巴隱忍、憤怒的臉。
我眯起眼,舌尖抵住下顎,已經藏不住心情好了。
「別廢話了,去,給他點教訓。」
啞巴蜷縮成一團,大家有分寸,也就隨便打幾下,踢了幾腳。
我們走的時候,啞巴還躺著,手在腦袋上,不肯鬆開。
像條喪家之犬。
誰能想到他曾經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學神校草。
我打開家門,啞巴已經在沙發上了。
他身上衣服髒兮兮的,臉也沾了灰,像只小狗。
啞巴憤怒地比劃,時不時吼兩聲。
嘰里咕嚕的,一個字也聽不懂。
我實在是頭疼,揪著他的領子,直接親了上去。
世界都安靜了。
他跟我廝打,我就專挑他要害捏。
打著打著,就變成了妖精打架。
啞巴狠狠推開我,慌亂比劃:
【我說過不會再和你做。】
我笑眯眯的,攥住他鼓起來的那一團:
「行啊,那明天還揍你。」
啞巴僵住了,一臉不敢置信。
其實這事不快活,更何況啞巴技術一般,快感沒有痛多。
結束的時候,啞巴恢復理智,直接跑了。
「操……」
我氣笑了,拔吊就跑,這傢伙還是人?
我撐起上半身叫啞巴過來。
怕他聾,特地用的手語,現學的:
【看,你說不會再和我發生關係,現在不還是發生了嗎?】
【說真的,你很粗暴,弄疼我了。】
啞巴本來就彆扭,聽到說他技術差,瞪圓了眼。
他指著我,「啊」、「啊」了半天。
顯然是氣急了,胸膛起伏個不停。
我樂不可支。
神醫啊阮秋白,差點把啞巴氣得說出話了。
2
我叫阮秋白,啞巴叫謝昭元。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小時候好到穿一條褲子,長大了倆人好到一張床上去了。
十八歲那年,謝昭元目睹了父母的死亡,打擊太大,一場高燒,直接燒壞了。
不但說不了話,耳朵也時好時壞。
見到他的時候,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他已經瘦得沒個人樣了。
護士說,這麼多天,我是唯一一個來看他的人。
他灰撲撲的,對外界沒有一點反應。
那樣消沉的謝昭元,我是第一次見。
也是他第一次和我提分手。
我的回答是:「休想,再讓我聽到這兩個字揍你。」
三天前,他又提了。
不揍他一頓,真以為鬧著玩呢。
我恨得牙痒痒,覺得還是揍輕了。
收拾完客廳的時候,啞巴已經睡了。
他身高腿長,占了大半張床。
我推了推他,「喂,謝昭元,給我挪點位置。」
謝昭元雙眼緊閉,一副睡著的樣子。
這傢伙耳朵一陣陣的,有時是真聽不見。
但我確信,他現在能聽見。
我手掐住他腰,平靜威脅:「不動?」
謝昭元動了,不情不願地。
我實在是睏了,所以一沾床就睡。
只是這一覺睡得很累,一直在做夢:
我夢到七歲的謝昭元背著我在河裡抓蝦,十五歲的謝昭元站在領獎台上,然後是刺耳的剎車聲,車燈照亮了謝昭元驚恐的臉……
最後是謝昭元站在天台上,身形瘦削,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風颳走。
我瞳孔猛縮,伸出手去抓,卻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不——!」
我猛地坐起來,喘著粗氣。
原來是夢啊。
我往旁邊摸,卻撈了個空,甚至感受不到睡過的餘溫。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拍了,然後是狂跳。
謝昭元呢?
深更半夜的,他去哪兒了?
當時出院,醫生欲言又止,最後提醒:「回去以後,記得留意患者的心理狀況。」
「他……求生欲很低,可能出現輕生的傾向。」
和醫生說的一樣,謝昭元想輕生。
跳樓、離家出走,他都試過。
那是我的噩夢。
我準備去找人,剛出臥室,就看到謝昭元在接水。
「……真服了。」
我鬆了口氣,恨恨瞪謝昭元。
「你亂跑什麼!」
我搶走他手上的水,毫不客氣地一飲而盡。
嚇死了,心臟差點蹦出來了。
罪魁禍首垂著腦袋,黑髮半遮著眼睛,透露出一股人畜無害的乖巧,極具欺騙性。
如果忽略此人正在用手語問我:
【你沒事吧?真的不用去看看醫生嗎?】
他點了點自己腦袋,【感覺你這有病】
我冷笑,「呵,你真以為就你會手語?」
誰還不會點呢。
我比出中指。
3
謝昭元不想活,是覺得自己累贅,怕拖累我。
他的父母去世,只給他留下了一堆債。親戚們為了躲他,直接搬家,最後連房子都被要債的收走了。
他無處可去,更別提交學費上學。
我叫他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回去學校上課。
謝昭元問:【那錢呢?】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不用你管。」
謝昭元拗不過我,回去上學了。
說不了話,不影響聽課。
發現我輟學的時候,他很痛苦:【為什麼?】
我安慰他:「咱倆總得有個人養家啊,你賺錢不方便,但學習好,你讀書出來,當高材生不就能解救我了?」
「你可別覺得自己占便宜啊,等你工作,我就當米蟲,吸干你的血!」
他氣紅了眼,想說服我。
可我也是個固執的傢伙,決定的事,誰也不能改變。
謝昭元只知道我要他活。
他不知道,我要的不但是他活著,還要他健健康康,活得比誰都好。
「冬子,最近有啥活不?」
立夏的街頭有點熱,但還受得住,我坐在樹下,啃了根最便宜的冰棍。
謝昭元學校要交補課費了,要幾千。
等高考完,我就帶謝昭元去康復治療。
冬子人機靈,消息也比較靈通,「秋哥,咋了,你缺錢啊?」
我拍冬子的肩,「小事,我自己能解決,你回頭幫我打聽打聽,看有啥活,發我一份。」
只是過了小半個月,我把錢給謝昭元的時候,他的反應比想像中還要激烈。
我看不懂,他就掏出本子寫:
【這些錢哪來的?】
「我賺的。」
【怎麼賺的?】
我莫名其妙:「打工賺的啊。」
謝昭元雙眼通紅,寫字的力氣越來越大,滲透紙背:
【這段日子,你每天早上才回來,一身酒味。】
【阮秋白,你是不是去酒吧打工了?】
我一時失語。
謝昭元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輕輕滾落,再重重地墜在我心上。
我心疼壞了,心裡軟成一片。
我把他腦袋扣進懷裡,掰開他掐出血的手,輕聲哄他:「沒關係的,謝昭元。」
「真的沒關係。」
他的眼淚好燙啊。
我無聲嘆了口氣。
其實真的沒有謝昭元想的那麼嚴重。
我的生父是一個不愛兒子,也不愛妻子的男人,他對我們從沒好臉色,動輒打罵。
明明四肢健全,卻每天泡在酒里,醉生夢死,全靠媽媽日夜做工,才撐起這個家。
媽媽的反抗,只會招來毒打:
「你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還敢對我說三道四?你倒是想挑,可除了我,誰還會要你!」
媽媽倒下之前,日子還是勉強能過的。
可媽媽出意外了。
她想再見一眼那個男人,我拼了命地跑,在酒吧里看到男人的那一刻,我憤怒了,但我還是壓著火,求他去見媽媽最後一面。
「求你了,媽媽她……」
男人嫌惡地踹開我:
「不去,滾。」
他甚至連騙都不願意騙。
媽媽臨終前,握住我的手,嘴角的那抹笑很溫柔。
「小秋,別怨恨爸爸。」
可是媽媽,怎麼才能不恨啊?
如果他有一點身為男人的擔當,你怎麼會這麼累,怎麼會出意外?
我恨他,連帶恨上了酒,我厭惡一切與酒有關的東西。
直到我看到冬子給的兼職里,酒吧工資最高,還可以提前支取。
「曾經我無法接受,是因為覺得它毀了我擁有的美好。現在我願意忍受,是為了守護我的美好。」
「所以,真的沒關係。」
「哎……真是,哪來的小哭包啊。」
「再哭我都要心碎了。」
我無奈地笑,捧著他的臉,一點點親掉淚痕。
4
謝昭元變了。
他不再抗拒吃藥、治療,甚至連飯量也變大了。
心裡高興,我大手一揮,包了小弟們的冰棍,一包十小根的那種,「今天我請客,隨便吃啊!」
他們一邊吃一邊笑,「秋哥,你這是花小錢辦大事啊。」
幾個人拌嘴侃了幾句,說了些最近聽到的事,我注意到,冬子一直在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猶豫不決的樣子。
「冬子,你有話要和我說嗎?」
人都走了,他還留在這。
冬子湊過來,神神秘秘地:「秋哥,你那個同居室友身上是不是還有債?」
「嗯,咋了?」
好幾十萬,哪還得上。
「聽說最近那批債務賣出去了,」冬子撓頭,「哥,你們這段時間小心點。」
冬子不會無的放矢,我提心弔膽地過了幾天。
每天回家,都擔心見到紅漆和塗滿大字的門。
謝昭元回來,我要抓著他上上下下都檢查一遍,才能安心。
「你最近沒遇見什麼奇怪的人吧?」
謝昭元乖乖的,書包都沒放下來,站在那任我擺弄,眼神清澈,【沒有。】
看得我心裡軟軟的。
可愛,想親,親一下。
謝昭元耳朵燒紅了一大片,故作鎮定:
【怎麼了?】
「對象太好看了,怕他遇見壞人,被壞蜀黍欺負。」
我笑嘻嘻抱住他,半玩笑半認真地說:「要是發現什麼不對,一定要記得和我說,知道了嗎?」
謝昭元低頭,眉眼溫柔:【好。】
又過了幾天忐忑不安的日子,周圍依然風平浪靜,我不由得放寬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