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在她面前,總是含淚。
送她離別,總不忘問:
「今宵別離後,何日君再來?」
第一次,她說三日。
第二次,她說不知。
仙家修行,數十年如一日,一次歷練一次修行,就可能是凡人短短的一生。
到了第三次,她說很快。
我又繡了新的荷包,又做了新的菜式。
等啊等,等到了最讓我心煩意亂的第三月。
無時無刻想起,香玉也是等了三月。
我開始厭棄自己為何是凡人,為何不能修煉。
我這一生,或許也不過是仙長的眨眼而過。
現在想想,若是時光倒回,我寧願自己永遠都是凡人。
6
夜重華將我帶到執事堂時,我能堅信若他日仙長歸來,必會為我復仇。
她最見不得我受委屈了。
我笑對面的男人虛偽可笑:
「你自視甚高,卻被仙長牢牢壓在腳下!你知仙長不諳世事,卻又處處為她安上自私跋扈心狠手辣之名!」
世間當有這般無恥之人,都如此了,卻又想要仙長永遠只在意他一人?
簡直無恥之尤!
果然如我之前想的一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只虧我知道仙長要帶我回宗時還特意買的那一身紅裙。
又看著那紅色鴛鴦玉佩。
將它掛在我腰間,笑著問仙長好不好看。
仙長似乎有話要說,但看著我笑意盈盈的眼睛,誠實地點了點頭。
讓我錯當那夜重華多重要,可笑他根本不配我用心思!
我的仙長也的確為我報仇了。
治療我的丹修心急如焚,說二師兄都快被抽成陀螺了。
他們這些方才事不關己冷嘲熱諷的後果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可為何我的心口會那麼疼,仿佛胸腔里什麼東西就要破體而出。
那個丹修驟然大叫一聲。
驚恐地看著我,止不住地往後退。
濃密的魔氣纏繞在我的四周,流血的傷口就此癒合。
他們說,這就是魔。
暴露身份的魔修也大笑。
問仙長,她克己復禮,風光霽月,此番又該如何處置我這個魔物。
她等著仙長將我殺之除之。
對我露出厭惡之情。
亦或是看著仙長陷入兩難,痛苦不堪。
可她怎麼不明白?
我的命是仙長給的。
我爭那麼多隻為她能安然無恙。
若是她真的因為兩難,痛苦不堪,那我只會自請受責,絕不會牽連她一分。
就是我還沒來得及給仙長嘗嘗我新學的那些菜,我還沒給仙長唱夠我新學的歌兒。
她要我收拾行李,我就收拾行李。
她讓我隨她走,我就隨她走。
哪怕前面就是萬丈深淵,我也無半分猶豫,只是我得提醒她:
「只願仙長勿忘添衣,修行不易,卻也亦要按時用飯。」
她一修煉就廢寢忘食,虞娘不知道仙人不會覺得冷,也不知道仙人早已不用食凡物。
虞娘什麼都不懂,虞娘只擔憂仙長冷不冷,餓不餓。
7
可仙長從未想要丟下我,只道:
「這有何好囑咐的,你在我身邊,我每日都穿好幾件。」
「飯也吃了四頓。」
她為了我背叛宗門,忤逆尊長。
連帶著早已定親的道侶也抽成了陀螺。
卻都如此了,還說殺不了我。
所以她找了一個讓我淚流的法子:
「同生結同生共死,若有一日你真犯下大錯, 我自刎謝罪,你也與我一道隕落。」
真傻,真笨。
我大哭一場。
天生赤子,一腔熱忱。
這般人, 怎麼會是他人口中無情無感的怪物呢?
只有我知道,她比誰都重情重義。
比誰都志高道遠。
所以我自裁, 是心甘情願的。
竹林院下,若若仙門,如此之人,結局卻是萬劍穿心。
我不服, 我不服!
我指著那些虛偽正道, 數著那些兇惡魔修,哭笑瘋癲:
「爾等仙門大族, 一腔靈力修為, 滿口仁義道德, 卻容不下一赤誠痴兒!」
「你們欺她無情,便將她的情誼隨意糟踐, 你們仗她無感, 任她遍體鱗傷!」
「可她從未做過壞事, 救人無數, 殺魔無數,到頭來你們受盡她的師姐之恩, 弟子之尊, 晚輩之敬,卻又讓她萬劍穿心!」
仙門,好一個仙門!
人間, 好一個人間!
「黃天在上,何薄如此!?」
你要我墮入魔界, 遁走人間,得逢仙門,打為妖女。
滾滾紅塵,我歷了一劫又一劫。
前路崎嶇, 我摔了一跤又一跤。
最後卻讓赤誠之人萬劍穿心,偽善之輩坐享其成。
何其不公!
何薄如此!?
8
上天入地,你們都要她死。
可我偏要她逆天改命!
我偏要她脫凡羽化, 自此成仙!
即是都要我這一身血骨, 他們怎麼搶,我不看。
唯有她, 我親手奉上!
9
霞光普照, 我助她成仙。
風雨瀟瀟, 她為我墮魔。
不為情故, 但平不公!
10
山下小院,一腔仙力,她將我從輪迴中拽出。
可花草再次化形,卻怎麼都變不成曾經的模樣。
我有些忐忑,捂著臉問她:
「仙長, 虞娘這般模樣是不是不好看了?」
她言美極。
我笑了,又問她的修為該如何辦?天地悠悠,我們又要去何處?
她說修為沒了可以再修。
她說天上人間, 千山萬水,大可都去一遭。
左右日子還長,山高水遠。
萬物春生。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