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踏歌行完整後續

2025-12-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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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回他:「吃肉還不夠嘛,吃什麼饅頭?沒心情。」

「晴妹兒!你記不記得咱們去年在江上滑冰?昨兒我踩過了,冰凍結實了,走啊出去玩!」

小魚回他:「行呀,走起。」

……混帳東西!

賊子扯開嗓門,成心給我聽。

我插不進話,只好拿著薄薄一冊紀事錄,一字字細讀。

前鋒衛擔著巡關、站哨、挖壕溝布拒馬的職責,常駐在外城郭下。兵不多,兩千餘,說起小魚來,哪個兵都能講上幾句。

我手下人四處去問,將小魚這三年的事搜羅起來。

尤其是方世友帶出來的山賊,口風不緊,二兩銀子能哄他們嘮一下午。

【三月末,營中大比武,優勝者能連吃五天肉。晴娘子興高采烈報了名,投石、賭跳都得了末等,唯獨長跑得了優勝。】

——不錯,小魚向來很會跑步。

【晴娘子建護士隊,進軍醫帳學扎針掐脈,軍醫怒斥:此等朽木不可雕也。】

【將近五個月,晴娘子只背下六條經絡,是班上學得最慢、下針時手卻最穩的學生。】

——可見軍醫一邊嫌她,一邊耐心教她。

【扎針常拿方小將練手,某日,幾針扎得方小將左膀抬不起來。娘子急得團團轉,隔天才知方小將是假裝的,又揍他一頓。】

——揍得好。

【七月初十,暴雨,我軍前鋒中伏,慘勝,傷亡四百餘人。晴娘子隨護士隊出城去接,抬回來十八傷員,悉數妥帖救治。】

那一天,她來來回回,跑了十八趟……

滿眼是戰死的將士屍首,褲腳上糊著馬蹄踏碎的血肉。

不知有沒有崩潰大哭。

滿卷的晴娘子、晴娘子。

我從這薄薄一冊里,窺她這三年來的影子。

這是影衛們費盡力氣,找到的關於她的全部了。

寫不出我的小魚萬分之一鮮活。

可她躲著我。

我登上城樓眺遠。關外遼闊,守衛排成長列站了很遠,不知哪道身影是她的。

「小魚說我變了好多,都認不出我了。」我問身旁人:「我當真變了許多?」

我仔細揣摩。

做官像在染缸里浸,紅的、黃的、青的,染缸里過一遍色,過一遍水,幾年下來人就變濁了。

我是一身濁臭味了麼?

小八撓撓頭:「奴才尋思吧,姑娘大概不是那意思。」

他撿塊石頭,提袍圪蹴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圈內一個鼻子兩隻眼。

「主子如今長這樣。」

我垂著眼皮瞧,不知他在畫什麼東西。

小八又往旁邊畫了一……一頭瘦熊,頭髮蓬亂,鬍子滿臉,眉頭深鎖,瘦得顴骨突出。

「主子在牢房裡的時候,長這樣。」

我呵斥:「……胡言亂語。」

「真的,奴才在牢房裡守了您三個月,您起初頭上糊著血還沒這好看呢。不信您問問十五?」

十五早笑得渾身哆嗦了。

她顧慮的,原來是這樣的變化嗎?

只是……

「她中意我麼?」

「您問什麼廢話呢?」

小八愁得直搓腦門:「誰家大姑娘衣不解帶貼身照顧您仨月啊?又不是咱府里丫鬟,一文錢月俸沒撈著。」

「不喜歡怎會隔著山山水水惦念三年?不喜歡怎會摟摟抱抱?還『又年,我能抱抱你麼』?」

小八說得十分在理。

我心裡歡欣雀躍。

抄起身旁的敲鐘槌,照准他身上打。

這狗東西,偷聽我們夜話!

7

這三年,我學會劍走偏鋒。

也學會了厚顏無恥。

我不過是著人抬了十根長鐵棍進營帳,喚了幾個力夫鑿開地把柱子砌上,被眼尖的巡撫使瞧見了。

他大驚小怪,又引來一群小官爭相圍觀,鬧了一晌午也不肯走。

十分聒噪。

早知道趁夜鑿地了。

我將人全攆出去,他們圍在外頭跪了一地,隨行的太醫也著急地候在外頭,想進帳為我診病。

他們都以為我瘋了,發起癔症了,陷進天牢的那段記憶里出不來了。

其實,我府上的臥房與這裡也沒什麼分別。

黑漆漆的牢房,地上一條薄褥,五筆的正字刻了半面牆,小小方桌上總是摞得滿滿的。

房頂糊了一大塊藍布,上頭拿白線繡滿了星子……

我們在牢房中用過的每一物,我都有拆下來收揀好。

怕將來哪天,要靠這些零碎東西給小魚立衣冠冢。

席地躺在一間牢房裡是什麼滋味?

黑沉沉的,安穩又踏實。閉上眼,聽到風雪壓帳, 旗幡獵獵, 塞野廣闊浩蕩,踏踏馬蹄聲是大地脈搏。

我在營帳里等了很久,才等到小魚掀開帳簾,挾風急急走進來。

「又年,你怎麼啦!」

我望著她,想要開口時, 才覺知言語有多淺薄。

重逢了的人,聊那些「你不在時我很苦」的掃興事兒做什麼?

「這些天我白天想,夜裡也想。我究竟變成了什麼樣,才讓我的小魚不敢正眼看我一眼?」

「是要我跪下來,還是要我重新打斷這條右腿?若是只有痛苦狼狽的時候才能才能多見你一面,那要如何我都認。」

小魚一下子沉默了。

她蹬掉沾了雪的皂靴, 屈膝坐在我身旁。

我伸手拉著她往懷裡帶,也感知到她臉上發起燙, 兩隻手抖抖索索地扯了扯我的衣襟。

最後也沒敢扯開, 只敢圈抱住我。

膽小鬼。

「果然只有這樣, 你才能親近我一點。」

她呼吸發緊,擠出一句:「不用這樣……我只是太久沒見你, 有些陌生了。」

我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這樣呢?」

小魚的呼吸更淺了。

這些天,我看著她在營里東奔西走。

她個子不矮, 也不瘦。可營里有無數壯實粗胖的兵丁,她站在一群兵裡頭,像只瘦小靈動的兔。

小魚說那樣的身材叫脂包肌, 外邊看是一堆肉,裡邊練的一坨鐵。她剛進兵營的頭一年, 見了不熟識的兵漢都要避著走。

靠著幫大家算軍餉、寫家書, 她才在營里立住足。

我便於朦朦朧朧中,猜到她的恐懼。

她沒了爹娘,沒有親友, 沒有家業與僕從, 沒有自己的宅子與田地。

她的戶書薄泠泠一頁,上頭只寫了自己姓名。

我們一同住過的那間牢房,於我是囹圄,是苦難折磨。

於小魚, 是一間畏懼又信賴的庇護所。

她在這世上, 只純粹且完全地擁有過一樣東西。

脆弱的、痛苦的、披頭散髮遍體鱗傷的那個我, 才是她的所有物。

「又年, 我好想你……」

小魚咬著手背哭出聲, 沒再說話,翻身覆在我身上。

她吻得亂七八糟,眼淚和唇舌都是熱的。

我閉上眼, 揚起下巴去迎她的吻。

她只有在黑暗裡才敢與我親近, 那我就睡在黑暗裡。

她要等吹熄蠟燭才敢擁抱接吻,那我便摸著黑吻她的眼睛。

8

承明三年,冬。

我終於找回她。

京城到遼東,行路兩千里。

這一路風霜疲憊, 看到她眼裡盛滿笑,朝我奔過來,我便什麼都忘了。

【古代篇—又年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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