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皇子回府的那日,今冬的第一場雪已覆了地皮。
是在一個夜裡回來的。
他匆匆穿堂過院,來找我,隔著半個院子都能他問我的聲音。
「姑娘在哪?」
十叄樂淘淘答:「姑娘鎖著門在屋裡待一下午了,肯定是忙著梳妝打扮哩。」
我急忙把桌上的筆墨收起,還沒展出一個弧度合適的笑,殿下已經轉進了內屋。
「殿下?你怎不敲門?我……」
聲音窒在喉嚨中。
我撞進一個冰冷冷的懷抱里。
隔著鐵甲,聞到他身上的冷松與鐵鏽味。
他闔上眼,緊繃的肩背懈下來,呼吸慢慢變得深長安寧。
他抱我越久,我的心跳越如擂鼓。
系統的警告聲一聲比一聲刺耳,懲罰電流一次次閃擊我的大腦,我耳鳴頭痛地幾乎站不穩。
到了沒法忍的程度,我才捨得從這個懷抱里鑽出來。
撐起精神,笑盈盈地對他福了一禮。
「奴婢恭迎皇上回府。我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慶賀皇上得償所願。」
他笑罵:「裝腔作勢,好好說話!」
我退兩步,更恭謹地低下頭:「皇上快用膳。管家給您備了歌舞伎,需不需要喚她們上來跳舞祝酒?」
他剛從風雪裡回來,鐵甲還沒脫,胸前的護心鏡上結了冰花,肩頭掛滿寒霜。
如此也不覺冷。
我的話,卻把他生生凍結實了。
很久,才啞聲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不出話。
他慢騰騰地卸了臂甲,褪下胸鎧,開口,嗓音發澀。
「前院的一些幕僚,早收拾細軟逃了,怕我事敗連累他們。」
「方才,曾伯扶我下馬時,不敢如從前一般笑著迎我,躬著背,扶著我的手臂抖得厲害。」
「他們都怕我……」
「伴我多年的人,護我長大的人……竟都開始怕我。」
是啊,歷史上哪有什麼大慈大悲的英雄?
府里人人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血味,知道主子變成了一個殺神。又是風聲鶴唳的敏感時期,誰人能不怕呢?
屋裡點了好多燈,依舊照不亮他的眼睛。
他低頭解下腰間佩劍甩在一旁,慘澹笑出聲。
「如今,連你也怕我。」
我的心都差點被揉碎,忙說:「我不會怕你,殿下永遠是我的……我的……」
我語結。
他卻步步逼上前:「你的什麼?你說,我聽著。」
「徐妙,你開口!」
「朕求你,開口……」
我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忙不迭地遞給他。
「永遠是我的摯交好友!」
他顴骨上浮起一個清晰的咬牙表情,咬著這四個字嚼:「摯、交、好、友?」
「好友也能這麼抱你麼?」
「好友也會把你的雙腳捂在懷中取暖麼?」
「你月事時痛得蜷在床上,弄髒的小衣都是我為你洗的。」
那……月事分明是我休假的日子,意識抽離回現代陪爸媽兩天。這裡只會剩一個假軀殼,蒙著被子躺床上,系統幫我應付兩天。
我捂住通紅的臉:「你不要說了。」
他又咬緊牙關。
「你曾說,你心悅我,三年前就說過的。」
「你還說我在的地方,便是你心安之處。」
「你說我戰無不勝,是你心中的大英雄——都是假的嗎?」
他句句緊逼。
系統又開始發出尖銳爆鳴。
我全身的汗噌噌往外冒,慌得口不擇言起來。
「美人愛英雄,有什麼不對?那時歲數小,總說些荒唐話。如今長大了,話不能亂說了……」
「徐妙,你混帳!」
他騰得站起來,怒火裹著屋外寒風直直朝我衝來。
眉深鎖,眼怒睜,面孔甚至顯得猙獰。
有那麼一瞬間,與他這些年殺人時的神情合上了。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十叄和花鈴也緊張地在外屋探頭張望,仿佛是怕他殺我。
「對不住,我……」
三皇子僵立在原地很久,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寒風卷雪,依舊往屋裡灌。他折回幾步,重重帶上了門。
我愣愣望著這繁華得不像樣的寢屋,雕龍繡鳳的樑柱,還有衣架上大展開的綾羅絲綢。
這是王妃才該住的寢屋。
想起過去為了貼近他,說的那些話。
我抓著頭髮,恨不得回到過去甩自己一巴掌。
02
連著七天宮門死鎖,一絲消息都沒傳出去。
眼看著大局將定,幾個皇子再坐不住了,召集私兵沖開宮門。
當廷怒罵三皇子是殺父弒君、謀權篡位的畜牲。
齊都司提刀就砍。
這位老人本就是行伍出身,受了一輩子窩囊氣,唯一的女兒入了這朱牆,被磋磨成了個吃齋念佛的苦修尼。
親親的外孫,二十年啊,相見的次數兩手可數,被親爹逼得差點死在邊關。
一家人畏畏怯怯地過了這許多年,皇帝仍嫌不夠。
如今他年逾六十,到老也不在乎什麼晚節,亂臣賊子的罵名背了,就是要替外孫蕩平一切阻礙。
刀鋒高舉之時。
「不能殺——住手!不能殺!」
三殿下驀地轉頭望去。
那是老太后,被拘禁在慈寧宮裡好多天,釵環散了一地,披衣亂髮地趕來,聲聲含悲泣血。
「凜兒,皇祖母求你!他們是你的骨肉兄弟啊!不能殺啊!」
「皇祖母給你磕頭了!」
「你真要這天下再沒一個與你血脈相關的兄弟嗎!」
「凜兒,給咱們家留下些子息罷!」
三皇子閉了閉眼,抬手,示意外祖放他們走。
——不能放!
這幾個皇子會自立藩王,招買北方蠻族武將,帶著討伐逆賊的旗號殺回京城來。
你會在建武六年的秋天,死在反叛軍手中。
「陛下,不能……」
我張了張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被一道電擊悶回去,疼得我眼前發黑。
【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