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泗嘆了口氣:「有夢想是好的……」
閉嘴吧!
「快滾。」
7
我問程集:「我們高中瞞得很好的事,是什麼?」
程集彈了彈我的額頭:「怪不得韓泗說你一逗一個準兒,怎麼人說什麼都信?」
我沒說話。
韓泗十句話里九句都是假的,但我和他也算是髮小,真假我還是能分清一點的。
如果我跟程集真的是高中校友,那麼我不記得他只可能是因為——我的應激和程集有關。
煙花炸開,轉瞬即逝。
我在短促的光亮中捕捉到程集看我的神情。
他不止一次在黑暗的掩映下窺伺我。
用那種熾熱深情的舊目光,靜悄悄地品嘗失而復得的暗喜。
這些我都知道,只是不想深究。
作為弟弟,不應該糾纏不清,刨根問底。
我蓋住程集的眼睛,覺得很難過。
「韓泗說得對,我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程集,如果你真的對我做過很壞很壞的事,就千萬要藏好。」
我鬆開手,回答了他曾經問過的問題:「治病很疼,開始的時候我總做同一個夢,夢的內容我忘了,可直到現在我還是很害怕睡覺。」
偏頭沖他笑了笑。
「我偷偷告訴你,你千萬別跟媽媽講,她會傷心的。」
那天晚上,程集在露台上站了很久。宋媽早上悄悄給我媽告狀,說程先生抽煙太兇了。
我媽怒轉八條有關吸煙危害的推送,又交代廚房,每餐添一道潤肺的甜湯,說:「是甜湯的話,他總會多喝一點。」
我媽對程集有些小心翼翼的討好,但我沒聽過程集叫過她一聲「媽」。
他和她說話,總是不帶稱呼的。
程集的疏離顯而易見,我怕媽媽難過,明里暗裡安慰她。
媽媽卻搖著頭說沒關係,說程集以前過得很不好。他的養母是個護士,沒有結婚。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日子本來就已經很苦了,程集高三那年,他的養母跳樓自殺,程集獨自生活,日子就更加艱辛了。
「是媽媽不夠好,把他弄丟了這麼多年,叫他吃了好多苦。」
媽媽拉著我的手說:「映映,我們對哥哥好一點。」
我點了點頭。
可是媽媽,程集不想要一個弟弟。
昏暗的走廊,我奮力推拒。程集摁住我的手腕,壓著我的腿,把我卡在牆壁上,說:「映映,別鬧脾氣了。」
「程集,我們這樣是錯的。」
「那你告訴我,怎麼做才是對的?」
他拉住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心臟仿佛衝破皮肉,在我手心跳動一般。
「我嘗試克制,但收效甚微。餘映,你要是有本事,就讓它停下來。」
揪緊了他的襯衣,額頭抵住他的肩膀,不想讓他看到有淚掉下來。
我說:「程集,只做哥哥不行嗎?」
程集默了幾個呼吸,仰起頭說:「行啊。」
開學之後,程集很忙,我們很少見面。
偶爾他會打來電話,問幾句瑣碎的、無聊的話。
似乎恪守著哥哥的本位,字字不提想念,又句句都是我想你。
期末考試那天,化學院的高樓上跳下來一個女生,就摔在我面前。
肢體扭曲,血從身體里流出來,匯成一攤。
我盯著眼前的屍體,刺鼻的血腥湧入鼻腔。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閃過很多畫面。
腐朽的老樓,穿校服的程集,以及沖向窗戶的中年女人。
最後,只剩下一具扭曲的屍體。
喧嚷中,有人把我拉進懷抱,熾熱的手蓋住我的眼睛,在我耳邊喚我的名字:「映映,醒醒……」
我聞到他的味道,乾淨的皂香。
和我第一次聞到的一模一樣。
程集啊。
那個人,是程集啊。
8
高二那年,我從國際班轉入青藤班,換到了三樓寢室。
第一次見程集,他坐在寢室的陽台上撥弄一把破吉他。
躍動的陽光,配上長發的程集,構成了我對美的初印象。
我看了他很久,直到聽到吉他發出一聲不悅的重音,才紅著臉磕磕絆絆地說:「你……你好,我是餘映。」
他看了我一眼,低頭繼續擺弄他的破吉他。
最怪的是,他衣櫃里有一套裙子。他很少回家,周末也待在寢室里。
有一次,我周末回學校,撞見他穿著裙子,抱著吉他輕輕彈唱。
我沒敢打擾,在門口看了好久。
程集唱完,抬頭看我,第一次對我笑,笑得很好看。
問我:「好聽嗎?」
我點了點頭。
又問:「我好看嗎?」
我還是點頭,臉紅得厲害。程集赤腳走過來,問:「那你喜歡嗎?」
我再次點頭,程集拽著我的衣領親我。
我像個呆子一樣說:「我們都是男的,不可以親嘴的。」
程集伏在我肩膀上笑得打戰:「餘映,你怎麼這麼可愛。」
?
「那我們悄悄親,不給別人知道,好不好?」
我當初不知道那叫勾引。程集說,我們在談戀愛。
早戀不對,但程集實在美味。
媽媽說過,愛人如養花,愛一朵玫瑰就要精心對待,好叫他盛開。
程集是我的花,一朵漂亮而憂鬱的花。
他的憂鬱來自於他的媽媽。
我在學校後門看到那個中年女人把程集壓在牆上,瘋狂地去撕他的裙子,她罵他變態,說他是勾引人的騷貨。
程集居高臨下,輕蔑地看著她發瘋。抬眼的瞬間無意撞見我的目光,散漫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誰讓你這麼笑的?」女人去抓撓他的臉。
程集對於這種傷害無動於衷。
我衝上去,用力推開那個瘋女人,將程集護在身後:「別碰他!」
程集說,那是他的媽媽。
「從小她就討厭我,十二歲那年,她找了新男友。那個男人對我很好,總是護著我。我終於能正常的上學,不用餓肚子,也很少被打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我裝作不知道。我需要錢和一個相對安定的環境。」
「我上高中後,那個蠢貨齷齪的心思被她發現了。她說,是我勾引人。」
我覺得心臟疼,抱著程集泣不成聲:「程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媽媽?」
「是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媽媽?」
我說:「程集,高考結束,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把我的媽媽分給你。」
「沒關係嗎?我是個男人。」
我搖搖頭:「沒關係的,我愛你,媽媽就會愛你。」
程集玩弄著我的頭髮,低聲說:「小捲毛,你有一個很好的媽媽。」
那時候,或許我抬頭看一眼,就能察覺他眼中的涼薄和惡意。
可是我沒有。
我很蠢,一門心思地愛著程集,根本沒有察覺他有多噁心我。
程集說,我第一次看他的眼神痴迷得讓人噁心。
那個虐待他的瘋女人,其實是我的親生母親。
十七年前,我和程集同時出生於一家醫院,我的母親利用職務調換了余家的新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