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說了,她不會和你計較昨天的事。」
傅景辭又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態,自以為是到她想大笑。
但她最終只平靜地回應了一聲。
「哦。」
傅景辭擰眉,似乎沒想到她竟會是這樣的態度,但想了想接下來要說的話,他還是耐著性子沒有發作。
「作為補償,你把那支帝王綠的翡翠鐲給若若,醫生說了,翡翠養身,正好適合她手術前戴上。」
沈流箏像是沒有聽清般,猛地抬頭。
「你再說一遍?」
傅景辭這下是真的有些不耐煩了。
他向來自詡清貴,更何況在沈流箏面前,從來都是予取予求,就算不開口,她也會捧著主動奉上。
何曾有過一句話說兩遍的時候。
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惱羞成怒,又重複了一遍。
收到的,卻不是沈流箏雙手奉上的頂級翡翠鐲子。
而是迎面而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傅景辭被打得發懵,一時間怔在原地,不得動彈。
回過神來,他怒目而視,瞪向沈流箏。
卻正對上她赤紅的雙眼。
以及,耳邊迴蕩的,沈流箏字字泣血的哭訴。
「傅景辭!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你怎麼敢讓我給唐若那個賤人!她可是害死我母親的兇手!」
傅景辭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沈流箏,在看到她眼角溢出的淚時,竟下意識想伸手抹去。
可在聽見她辱罵唐若時,整個人卻立刻觸電般反應過來。
沈流箏被他狠狠甩到床上,虛弱的身子一時沒有緩過勁來。
下一刻,傅景辭冰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沈流箏,這就是你沈家的家教?我告訴你,若若能看上一個死人用過的東西,那也是你的榮幸,再讓我聽見你罵她,就別怪我……」
愛到最後,惡語相向。
最可悲的事情還是,從頭到尾愛過的人,只有她一個。
沈流箏紅著眼看向傅景辭,向他確認道。
「是她想要,所以你才來找我,對嗎?」
可她的質問,卻被當成爭風吃醋。
傅景辭皺眉,指責的話隨口就來。
「你吃醋也不能這麼罵若若……」
沈流箏聽不下去了。
她氣極反笑,一把拉開床頭櫃,露出裡面那支被她日日用來睹物思人的手鐲。
在傅景辭隱隱期待的眼神中,她將手鐲從盒中取出,然後猛地用力。
玉鐲碎成了幾段,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一如當年,被唐若推下樓梯,摔得渾身是血的母親。
沈流箏看著斷成幾截的玉鐲,不由自主落下眼淚。
卻昂著頭,一臉倔強地看著仍在震驚中的傅景辭,一字一句,說得格外堅定。
「傅景辭,那我也告訴你,我沈流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唐若那個賤人,她永遠不配碰到我母親的東西!」
「好!好!好!」
傅景辭看著滿地狼藉,也氣笑了。
他刻意忽略了沈流箏口中和唐若所說完全不同的細節,看向沈流箏的眼神中,只剩下憎惡和惱怒。
「那你就好好待在這個房間裡耍你的大小姐脾氣吧!」
傅景辭轉身就走,將臥室門砸得震天響。
「砰——!」
片刻後,沈流箏聽見外面的門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9
她被傅景辭鎖在了房間裡。
和滿地碎裂的玉鐲一起。
沈流箏緩緩蹲下身子,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一邊道歉。
「媽媽,對不起……」
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將四分五裂的玉鐲和碎屑攏在一起,試圖拼湊起完整的玉鐲。
可再難重圓。
就像她,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一樣。
將玉鐲重新收好,放進盒子裡。
沈流箏再也控制不住,無聲嚎啕了起來。
她咬住手掌虎口,強迫自己堵住喉中溢出的哽咽。
她在心裡痛罵自己。
為什麼?
不僅保護不了爸爸和沈家,更保護不了腹中的孩子。
到現在,連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也保護不了。
淚水一滴滴打濕裝著玉鐲的盒子。
沈流箏不知自己何時靠著牆睡了過去。
清醒時,盒子裡的絲絨布面被眼淚浸透,結出許多鹽花。
將盒子抱緊,沈流箏雙目失神地靠在牆上。
她的人生,已經一片狼藉。
短短几天,從虛假表象的幸福天堂跌落地獄。
後悔嗎?
當然後悔。
後悔沒有早點看穿傅景辭的真面目,更後悔是她自己引狼入室,將沈家的權柄主動交給傅景辭,才會落得如今下場。
傅景辭有一句說得沒錯。
確實是她自作自受。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她還有最後一條路可走,只是這條路太遠了。
遠到她不得不忍著噁心,耐心等待。
沈流箏靠著牆思索,隱約聽見門外傳來唐若嬌滴滴的聲音。
「景辭哥,姐姐從昨天開始就沒怎麼吃飯了,真的不用給她送些吃的嗎?」
回應的,是她熟悉的聲音。
「不需要,幾頓飯而已,她餓不死。」
他停頓了一下,刻意放大聲音,似乎就是要隔著門說給她聽一樣。
「等她什麼時候學乖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到時候,讓她給你好好道歉。」
可惜了,傅景辭。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愛你如命的沈流箏了。
從前她為愛卑微,自甘下賤。
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
就算是餓死,她也絕不會向害死母親的兇手道歉。
幾天來反覆受傷的身體本就虛弱,到此刻,這具身體僅剩的能量,再也承受不住腹中胎兒的汲取。
沈流箏只感覺到一股刻骨冷意,順著毛孔,爬遍全身。
帶著她整個人的意識,昏昏沉沉,墜入無盡深淵之中。
胸前被燙出水泡的地方,此刻灼熱無比,炙烤著她的靈魂。
可缺少能量補給的肉體,卻又像墜入冰窟之中,行將就木。
沈流箏在這樣的冰火兩重天之中反覆煎熬。
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
唇間濕潤,隱約能嗅到清淡的米香。
求生的本能讓她下意識舔舐了唇瓣上的米湯,意識慢慢回籠。
沈流箏睜開眼睛,是周媽帶著驚喜的蒼老面龐。
「夫人,您終於醒了!您都昏迷好幾天了,一直反覆低燒,可嚇壞我了!」
沈流箏眼球微微轉動,沒有在房間裡看見傅景辭的身影,她鬆了口氣。
可心臟,仍不受控制地又裂開一條縫隙。
沈流箏啞著嗓子開口,問的卻是。
「周媽,你不是回家照顧小孫子去了嗎……」
她許久沒有進食,乾癟的聲帶黏在一起,聲音像是從破爛的風箱中發出來的一樣。
周媽坐在床邊,疼惜地拂去她臉上的碎發,打斷她未說完的話。
「我孫子已經沒什麼事兒了,倒是你,先生說你不肯吃飯,讓我回來勸勸你。」
周媽是她和傅景辭結婚後才雇來的保姆,為人細緻體貼,她也願意用真心去待人家好。
到頭來,同床共枕的結髮夫妻,還不如外人關心她。
沈流箏眼淚早已流干,心臟卻仍在往外淌著鮮血。
見她死氣沉沉,周媽於心不忍,溫聲勸慰。
「夫人,再來喝點米湯吧,一直不吃飯,孩子也會受不住的。」
提到孩子,沈流箏的眼皮動了動。
她和傅景辭已沒有半點情分,可這個她受了千辛萬苦的罪才懷上的孩子,是無辜的。
沈流箏乾裂的嘴唇微張,顯然是被說服了。
周媽心中一喜,作勢欲舀起一勺米湯喂她。
就聽見唐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來喂她吧。」
10
唐若走近,來不及等周媽拒絕,已經從她手上將小碗奪走。
「景辭哥說他晚上想喝老鴨湯,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先去煲上吧,姐姐這邊我來喂就好。」
唐若長了張足以迷惑外人的小白花臉,笑起來的時候人畜無害。
更何況傅景辭在介紹她時,那樣慎重又珍惜的態度。
周媽猶豫了一下,看向沈流箏的眼神中帶著些遲疑。
沈流箏卻在床上,沖周媽扯了扯乾裂的唇角。
「去吧。」
就算她把周媽留下,唐若也會找一萬個藉口支開。
左不過是說些折辱她的話,來炫耀傅景辭對她如何珍愛。
畢竟她肚子裡的孩子,可是唯一能救唐若性命的稻草,無論如何,也不會威脅到她和孩子的安全。
更何況,她早就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東西了。
周媽走了。
臥室里只剩下她和唐若。
沈流箏平靜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唐若,心中暗自猜測她接下來會說的話。
可唐若並沒有向她炫耀,而是端著粥碗,慢慢走近。
「我給姐姐喂,想來姐姐一定是不願吃的。」
粥碗傾斜,稀稀拉拉的溫熱米湯灑了沈流箏一身。
沈流箏實在是有些膩味了,不由出言嘲諷。
「這麼多年了,你就只會這點手段嗎?」
唐若輕笑道:「好用就行。」
話音落,瓷碗被她隨手往門口一摔。
碎瓷片翻飛。
樓下的周媽聞聲趕來,被這樣的場面嚇了一跳,連忙急切地詢問。
「夫人怎麼了?」
唐若做出委屈的表情。
「姐姐說她寧可餓死,也不會吃一口飯……」
周媽眉頭緊皺起來。
明明她前腳下樓的時候,夫人還準備好好吃飯了。
這要是沒有人刺激挑撥,向來待人溫和的夫人會說出這種話?
她剛想反駁,就聽見傅景辭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她不願意吃,就讓她繼續餓著!」
沈流箏看著突然出現的傅景辭,哼笑一聲。
還真是,可笑。
每次在唐若使壞的時候,都能見到傅景辭匆匆趕來為她撐腰的樣子。
簡直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
只要唐若勾勾鈴鐺,傅景辭就會搖著尾巴出現。
越想越可笑,沈流箏沒忍住啞著嗓子大笑出聲。
可她這樣癲狂的樣子,落在傅景辭眼中,卻變成了對他的不屑和嘲諷。
原本在看到她明顯憔悴的臉色時,心尖那股莫名湧起的難受,再次被怒火替代。
他黑著臉,沉聲下令。
「都出去,所有人都不許再給她送飯!」
臥室大門再次被鎖上。
傅景辭黑著臉,又看了一眼被緊緊鎖上的大門。
緊盯著他的唐若,沒有錯過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茫然和心疼。
一種即將失去對所有物掌控的恐慌感襲上心頭,她不動聲色,握成拳的指尖卻嵌進掌心。
憑什麼?
憑什麼她沈流箏生來就高高在上,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裡寵愛。
憑什麼她就只能和媽媽住破舊的老房子,過最下等的人生!
憑什麼得上白血病的人,是她,不是沈流箏?
在底層生活的這些年,深知人性的她不可能解讀錯傅景辭臉上的複雜神色。
他竟然真的愛上了沈流箏。
口是心非、自卑低劣的私生子,明明和她一樣都是私生子,憑什麼他也配得到真愛。
即便傅景辭再如何幫她說話,為她前仆後繼,甚至不惜傷害沈流箏。
可當他每每靠近沈流箏時,那不由自主被她吸引、牢牢追隨的目光。
還有他眼神中時不時閃過的迷茫和猶豫。
無一不在說明,他的心,早就被沈流箏勾走了。
巨大的恐慌感籠罩著唐若,讓她快要窒息。
但很快,她就再次堅定了眼神。
傅景辭,既然你不捨得對她下狠手,那就別怪我了。
唐若在他看不見的背後,調整好表情。
白皙細嫩的手輕輕搭在傅景辭的肩上,柔聲安慰道。
「景辭哥,姐姐知道要用孩子的臍帶血救我後,有些情緒也是正常的,畢竟當年...確實是我媽媽對不起他們沈家...」
11
她的臉上帶著怯懦和自責,顯然是又想起了當年的事情。
傅景辭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中的迷茫,也幾經閃爍後,再次變得堅定。
他攬住唐若的肩膀,將她輕輕擁入自己懷中,輕聲安慰道。
「若若不怪你,是沈瑞強那個老東西的錯,如果不是他借著醉酒強占了你母親,還拋棄妻女不負責任,你和你母親也不會因為常年住爛尾樓得上白血病……」
他聲音乾澀,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是沈流箏欠你的,我會讓她乖乖聽話的。」
唐若依偎在傅景辭的懷裡,聽到他的承諾,眼中閃過得意和勢在必得。
沈流箏,要怪,就怪你的傲慢和清高吧。
在傅景辭這裡,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就沒有沈流箏能搶走的東西。
沈流箏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突然被圍在自己身邊的幾個白袍人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瑟縮身子,卻很快被幾人聯手按住。
她拚命地踢打,可這群白袍人個個力大無比,抓住她的手腕,牢牢將她按在床上。
橡膠材質的束縛帶捆束在四肢上,她挺著高聳的肚子,感覺自己像一隻待宰的動物。
冰冷的針頭刺破皮膚,帶著冷意的液體一股腦湧進身體,激得她身子也跟著發抖。
「你們……要幹什麼!」
沈流箏嘶啞著嗓子質問。
她想絕望大喊,可乾涸的嗓子卻只能嘶啞著,發出「嗬嗬」的怪叫。
回應她絕望的,只有一針又一針,捅進她血管里的針頭。
「吧嗒——」
是打火機的響聲。
沈流箏驟然回頭看去,只見傅景辭正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靠在臥室門邊,看著她的目光冰冷。
察覺到她帶著恨意的目光,他卻輕笑道。
「不是要鬧絕食嗎?放心,不會讓你死的。」
傅景辭長腿緩緩邁進,指尖夾著的猩紅明滅,帶起一陣飄蕩的嗆人煙味。
他在沈流箏床邊的沙發上坐下,長腿交疊。
修長的手指隨意拿起茶几上的雜誌。
說出口的話,卻讓沈流箏頭髮發麻。
「我會每天都讓人來給你注射營養液的,直到……孩子出生。」
又一管冰冷的藥劑刺破皮肉和血管,注射進她的身體。
沈流箏渾身發抖,牙齒打顫。
她恍惚間想起,多年前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
那時候,因為害怕打針,每次生病都要沈父抱著她哄好久,才不甘不願地伸出胳膊。
後來,為了滿足傅景辭的要求。
做試管手術的那半年裡,那些粗大冰冷的針管,都要她親手扎破皮肉注射。
可是那時候,她明明感覺不到害怕的。
傅景辭看著她眼角溢出的淚水,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捏了一下。
脹痛難忍。
他閉了閉眼睛,試圖逃避眼前讓人心煩意亂的場景。
卻發現閉上眼睛後,腦海中還是不斷回想起沈流箏眼角晶瑩的淚珠。
以及,耳邊不斷傳來的,痛到極致的悶哼聲。
不要心疼她。
她就是裝可憐的。
若若的白血病這麼久,每天化療吃的苦比她要多得多。
更何況,明明是她自己不乖,不好好吃飯。
連他們的孩子都不管不顧了。
心臟抽痛。
密密麻麻的疼痛讓他一瞬間內,主意變了又變。
他幾乎要克制不住上前趕走那些人的衝動,想將躺在床上虛弱的女人好好擁進懷裡安慰的想法越來越深。
終於,傅景辭匆匆站起身,狼狽地逃了。
沈流箏沒有注意到他倉皇逃走的身影,也沒有看到他腳步慌亂的樣子。
她只怔怔地看著天花板,直到那群圍著她的白袍人收起了束帶,又為她蓋好了被子。
門鎖轉動。
臥室的大門再次被鎖上。
沈流箏渾身止不住地發抖,眼前一黑,再次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被這樣毫無尊嚴地關了多久。
或許是十幾天,又或許,快一個月了。
沈流箏除了依靠窗外的天色來判斷,別無他法。
手機已經被傅景辭收走,其他一切能通過網絡聯繫外界的設備,也都被他強硬地帶走。
只有在那群白袍人出現的時候,她才能見到人影。
曾經和傅景辭同榻而眠的臥室,處處都是曾經溫馨的回憶。
可現在,卻變成了囚禁她的牢籠。
門鎖轉動的聲音再次出現。
在這堪稱密閉的空間中,那細微的響聲,此刻像是一道催命符。
可是白袍人明明才剛走不是嗎?
沈流箏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囚禁下變得模糊。
臥室大門敞開。
一道纖細的倩影緩緩走了進來。
12
是唐若。
沈流箏目眥欲裂地瞪著緩緩走到她身邊來的女人。
表情兇狠,一副恨不得想要撲到她身上,生啃掉她的血肉一般。
唐若看著她這樣的表情,卻並不害怕。
反倒心情格外愉悅。
原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唐若格外享受被她這樣注視著的感覺,她伸出手,輕輕撫摸沈流箏越發高聳笨重的肚皮。
表情溫柔,目光中卻閃爍著貪婪和瘋狂。
「姐姐,小侄子 24 周大了,醫生說,這個天數,已經可以作為臍帶血的供體了……」
沈流箏掙紮起來。
可連日來只依靠營養液維持的虛弱身子,怎麼能比得上被傅景辭嬌養出的力氣大。
她被唐若死死按住。
「別這麼激動,姐姐。」
「景辭哥今天不在,我可是專門來陪你好好聊天的。」
唐若冰涼的手指在她腹部游移,目光痴迷地描摹著她身上的妊娠紋。
「你好不好奇,景辭哥是從什麼時候認識我的?」
沈流箏咬牙,從牙縫中狠狠吐出:「滾出去!」
可她這副色厲內荏的樣子,反倒讓唐若越發放肆。
「不行啊,有些話我不告訴你,會難受到睡不著覺的。」
「我偷偷告訴你,你可不許說出去哦~」
「我和傅景辭,12 歲的時候就認識了,他愛了我十幾年,你知道嗎?」
「也對,你應該不知道,畢竟當時,可是我讓他去接近你的。」
「他最初和你遇見時,那出英雄救美的戲,還是我親自幫忙設計的呢,姐姐喜歡嗎?」
「哦,對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在醫院確認懷孕那天,他給你安排的煙花秀。」
沈流箏掙扎的動作頓住。
確認懷孕那天的煙花秀?
怎麼會不記得呢?
那一天的傅景辭得知她懷孕的消息,欣喜若狂。
那場煙花秀,也是她和傅景辭相識以來,頭一次收到他精心準備的禮物。
一個不好的念頭在沈流箏腦海中誕生。
即便這些日子,她早已說服自己不再去愛傅景辭。
可每當猜想那些曾經得到的東西,都是虛假的偽裝時。
她的心依舊會淌血。
「別說了。」
沈流箏露出罕見的脆弱表情。
可唐若卻不依不饒地接著往下說。
「你還記得,那天煙花秀還沒結束,傅景辭就帶你回家了嗎?」
當然記得。
煙花秀還沒結束,傅景辭就以夜晚風大為由,帶她回家了。
她坐在車上時,還依依不捨地回頭看。
卻被傅景辭捧著臉,以吻封緘。
錯過了煙花秀最後的署名階段。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唐若含著笑意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他當然不敢給你看,因為……」
「那場煙花秀的最後署名寫的是……」
「JC,永遠愛若若。」
沈流箏忍著眼淚,手指緊緊攥住被角。
時至今日,驕傲如她,終於不得不承認。
傅景辭從未愛過她的事實。
哪怕一點兒心動,也沒有。
從仍有餘溫的灰燼,到徹底冷卻。
原來,只需要幾句簡單的真相而已。
看著躺在床上,越發平靜的沈流箏。
唐若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她本以為,將這些事情說給她聽,以沈流箏的性格,必然會情緒激動。
可她並不知道緣由,也永遠無法理解。
被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大小姐,向來是敢愛敢恨的性格。
她的愛,敢給出去,自然也敢收回。
愛曾讓她失去理智和自尊,變成搖尾乞憐的求愛者。
可當愛意褪去偽裝的那刻,當那些掩蓋在甜蜜之下的騙局暴露之時。
傅景辭,註定永遠失去曾經不屑一顧的真心。
沈流箏的眼神越發麻木,如同一潭死水。
唐若卻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片刻後,她終於下定決心般。
如惡魔低語。
附在沈流箏的耳邊,輕聲道。
「對了姐姐,沈家一周前被法院強制執行了……」
13
「你猜猜,爸爸他現在,會出現在哪裡?」
這個消息,猶如一記重錘。
狠狠地敲在沈流箏的耳膜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唐若,顯然沒想到能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明明...
明明她已經捨棄了尊嚴。
明明她已經接受了被傅景辭關在這裡,生下一個只為了給唐若供血的工具。
明明,是他說過的。
不會對爸爸和沈家出手。
沈流箏心急如焚,瞬間被巨大的恐慌感籠罩。
可她又不斷在心裡安慰著自己。
不對,她上次打電話時,已經和那人達成了交易條件。
以那人的手段,不可能幫不到爸爸的。
除非,傅景辭根本就是騙她的。
傅景辭,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給過沈家任何喘息的機會。
也從未打算放過沈家。
所以,那人遠在國外,才根本來不及出手相助。
這樣的念頭,一旦誕生,就再也無法遏制惡念的滋生。
她喉間湧上一股腥甜,眼前陣陣發黑。
隨後,腹部也開始劇烈絞痛起來。
一陣暖流從腿間溢出,打濕了她身下的大片床單。
沈流箏痛得額頭冷汗涔涔,卻說不出話來。
疼痛像浪潮一般湧來,將她整個人拍打在床榻之上。
趁著疼痛稍微衰減的空檔,她終於不得不咬著牙出聲,去哀求她面前的女人。
「...去幫我喊醫生...孩子...好像要生了...」
沈流箏疼到呼吸不上來,並沒有注意到唐若臉上,一閃而過的得逞笑容。
她看著唐若匆忙離開的背影,再也支撐不住虛弱的身體,暈死過去。
傅景辭原本正在開會,被一通電話攪亂了心神。
待他匆匆趕回家時,最近安排常駐在家裡的私人醫生,正將沈流箏團團包圍。
「箏箏怎麼樣了...」
他來得匆忙,一路上連闖紅燈,從接到電話到出現,也不過才幾分鐘的時間。
額間,還有細密的汗珠。
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唐若眼神微暗,走到他身邊去。
「景辭哥,醫生說得送姐姐去醫院手術,我也要去準備手術了……」
傅家不是沒有司機和多餘的車子,可沈流箏的情況顯然不可能和唐若同坐一輛車前往。
傅景辭看著沙發上昏迷不醒的沈流箏,竟頭一次產生了拒絕唐若的念頭。
口隨心動,他下意識就把真心話說了出來。
「我去送流箏,你坐……」
下一刻,唐若哀慟的眼神看了過來。
那是一種決絕的。
就好像此生再也無法相見的悲傷。
未說完的話,就這樣梗在了喉嚨里。
「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景辭,我想讓你……最後送我過去,可以嗎?」
傅景辭的話梗在喉嚨里,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回答,他卻半晌都沒有聲音。
直到不知是哪個人率先驚呼一聲。
「不好!已經開始出血了!再不送醫院就來不及了!」
他如遭雷劈,瞬間反應過來。
一邊是昏迷不醒的妻子,另一邊,是可能此生再也見不到的少時玩伴。
傅景辭閉了閉眼睛,最終,他啞著聲音朝身旁待命的司機囑咐道。
「你送夫人去醫院,路上開車穩當些……」
得到老闆指令,立馬有私人醫生將沈流箏抱起,就往外面走。
傅景辭看著沈流箏被別人抱在懷裡遠去的背影,突然油然而生一種可能會永遠失去某種重要東西的錯覺。
他抬了抬手,剛想說話。
卻被唐若從身後一把抱住。
「景辭,我真的好怕……」
「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若是以往,他可能還會轉身,將唐若摟在懷中仔細安慰。
可現在,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
莫名的恐慌,讓他無法再說出那些柔情蜜意的話。
傅景辭有些反常地將唐若搭在自己腰間的胳膊扯開,沉聲道。
「你準備一下,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看著傅景辭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唐若的臉色扭曲了一瞬。
可身邊還有不少人,感受到那些人向她投來的異樣目光,唐若很快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轉身上樓。
沒關係,她等這一天等了十年了。
不在乎這點時間。
可傅景辭反常的態度,卻怎樣都無法令她心安。
她的東西不多。
幾乎是坐進去的瞬間,傅景辭便將車子開得飛快,如一支離弦的箭,再難回頭。
她捏緊小包,指甲在皮料上留下明顯的刻痕。
為她安排做手術的醫生,早就是傅景辭打過招呼的人。
唐若躺在床上,被推進手術室前,沒忍住又看了傅景辭一眼。
他神色緊張,眼神緊緊盯著手術室深處,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
14
那裡,應該是沈流箏正在做手術的地方。
手術室的大門再次關閉。
徹底隔絕傅景辭向內眺望的目光。
手術床在黑暗的過道中穿行,唐若不安地捏緊病號服的衣角。
或許是為了安撫她緊張的情緒,多年來與她相處成閨蜜的女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無聲的安慰。
唐若卻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
在黑暗之中,如狼一般。
「幫我...」
傅景辭在手術室外坐立難安。
他有些焦躁地從西裝口袋摸出打火機,卻被一同等在旁邊的老人制止了。
「小伙子,手術室外禁止吸煙。」
老人指了指禁煙的告示牌,示意他看。
傅景辭被迫將打火機和香煙收起,有些頹喪地坐在椅子上。
老人見他如此,不禁呵呵一笑。
「看你這年紀,是來陪老婆生孩子的吧?」
傅景辭下意識點了點頭,卻又很快想起什麼似的,加了一句。
「我還有個……朋友,她今天也在做手術。」
老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顯然沒把他多加的這句話放在心上。
蒼老混濁的眼珠,凝視著手術室的方向。
聲音,像是從極遠的遠方傳來。
「我家老婆子當年生孩子的時候,我滿心滿眼都是孩子...可能是人老了吧,到這把年齡,反而接受不了愛人的離開...」
渾濁的淚,順著溝壑流淌下來。
傅景辭卻如遭巨震。
他猛地想起,剛才在別墅里時,那些私人醫生的竊竊私語。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關鍵信息。
「長期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徵,胎兒還這麼小,萬一難產了,不會到時候一屍兩命吧……」
「你可別說了,到時候真烏鴉嘴了,有你好果子吃。」
「放心吧,我看這傅老闆也不是真愛他老婆,要真愛的話還會在老婆懷孕的時候,把小情人養在家裡嗎?」
「只能說,有錢人玩得真花……」
「你們聲音都小點兒,別說了。」
給沈流箏注射營養液來代替進食,是他當時在氣頭上做出的決定。
她一直沒有開口求他,他也就不肯鬆口。
即便後來私人醫生多次建議,在生產前儘快恢復孕婦的正常飲食。
他依舊沒有同意。
他原本以為,他對沈流箏的感情,只有利用。
可今天看到她昏迷不醒的樣子時,那種即將失去什麼重要東西的第六感,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的神經。
可是,到底是失去什麼呢?
他無法理解。
直到聽見老人喃喃自語的回答。
他才終於明白。
他無法想像沈流箏永遠閉上眼睛的樣子。
或許說,他無法接受沈流箏以各種情形離開他身邊的假設,更為準確。
而這種念頭,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存在。
在看到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時,他沒有這種感覺。
他的母親,一心只想將他培養成合格的傅家子孫,好讓他早日認祖歸宗,給她帶來優渥的生活條件。
因此那時,他只感覺到解脫。
在少年時就相識的女孩兒告訴他身患白血病,急需血親的骨髓或者臍帶血才能活命時。
他也只是有了些似懂非懂的不舍。
那時他,只以為這樣的不舍,就叫做愛情。
然而就在剛才,他才後知後覺,終於明白了自己幼稚彆扭的心意。
原來,他早就愛上了沈流箏。
因為愛,所以總是會在唐若和她之間搖擺不定。
因為愛,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地和她一起孕育孩子。
可是,從來沒有人教過他,什麼是愛。
生他養他的母親,只教過他如何掐尖要強,早日被傅家認回去。
傅家的人,也只教他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掌權人。
他錯把年少時懵懂的對玩伴離去的不舍當成愛戀。
卻忽略了真正讓他牽掛、讓他被吸引、令他魂牽夢繞不舍放手的人。
其實就是他自以為恨之入骨的妻子,沈流箏。
「小伙子,你怎麼還哭上了?」
15
傅景辭後知後覺,抬手摸上自己的臉頰。
入手是一片潮濕。
舌根苦澀,連帶著他的心臟沉溺苦海。
「我...」
他剛一開口,就忍不住哽咽。
手術室門口的燈亮起。
傅景辭身形搖晃。
大門推開,被推出來的卻是陌生的人。
一旁的老人卻滿懷欣喜地站起身來。
傅景辭看著老人相攜走遠的身影,竟有一瞬天真地認為,這是上天給他的預示。
這是不是說明,箏箏她一定也可以平安出來。
不知道等了多久。
久到傅景辭快要將手術室門口的地板磨平。
門口的燈再次亮起。
他用一種希冀的目光看向手術室的方向。
終於,大門打開。
手術床被緩緩推了出來。
無需走近確認,僅憑她散落在床上的那一小片鴉黑的發,就足以辨認。
是他的妻子沈流箏,沒錯。
傅景辭走近手術床邊,滾燙的淚滴在她憔悴的臉上。
連一旁推著手術床出來的護士,都有些動容。
小護士擰了擰眉,猶豫著把話說了出口。
「先生,孩子不僅早產,體型還非常小……您確定要自願向唐女士捐贈臍帶血嗎?」
傅景辭此時的目光全在沈流箏身上,聽見這話,他下意識猶豫了一瞬。
那畢竟是他和箏箏的孩子。
可是,他確實也答應過唐若,會救她的。
傅景辭眼睫微顫,似乎又過了許久,才終於啞聲回應。
「...在能保證孩子安全的前提下,我...自願向唐女士捐贈孩子的臍帶血。」
這句話說完,他如釋重負般,抬起手,輕輕撫了一下沈流箏的臉頰。
箏箏,我答應過你。
一定會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等唐若的手術結束,無論成功與否,我都會送她離開。
到那時,我們還會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會一直愛護你和我們的寶寶。
小護士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她身後趕來的醫生攔住了。
傅景辭並沒有注意到她們之間的眼神交流。
他的目光,此刻只停留在仍在昏睡中的妻子身上。
沈流箏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還沒有睜開眼睛,已經有濕潤的布料浸濕她乾澀的唇瓣。
她努力睜開眼睛。
病房裡刺眼的陽光,令她下意識閉了閉眼睛。
再次睜眼,正對上傅景辭關切的目光。
「箏箏...」
沈流箏看著傅景辭,卻沒有任何表示。
她平靜地掀開薄被,看了眼自己癟下去的肚子。
孩子,已經生出來了嗎?
那,唐若的手術,應該也快做完了吧?
是不是可以把孩子還給她了?
「...孩子呢?」
聽見她的詢問,傅景辭卻罕見地沉默了。
沈流箏心中升起不好的念頭,卻仍執拗地盯著他的眼睛,再次追問。
「我的孩子呢?」
回應她的,是傅景辭顫抖的唇瓣和瞬間蒼白的臉色。
沉默蔓延。
沈流箏懂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見她如此,傅景辭也紅了眼圈。
那也是他和箏箏的孩子啊。
他又怎會不心痛。
可當從醫生手中接過已然冰冷的襁褓時,他卻不得不讓自己堅強起來。
如果他不能堅強,又如何撫慰同樣要承受喪子之痛的妻子。
傅景辭低下身子,將沈流箏擁在懷裡。
輕聲安慰道:
「箏箏,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可是,下一刻。
他卻被沈流箏推開。
他的妻子用一種憎惡的眼神看著他。
「傅景辭,我們離婚。」
這句話猶如五雷轟頂。
傅景辭感覺自己全身血液都被凍結,他壓下心頭的痛楚,強顏歡笑。
「箏箏,不要跟我鬧,好不好?」
這句話,沈流箏已經聽得不能再膩味了。
傅景辭能用這句話拿捏她,是因為她還有沈家,有爸爸,有孩子。
可現在,她從唐若口中得知沈家倒了,如今,孩子也沒了。
爸爸,可能也發生了什麼意外。
既然如此,那她沈流箏,再無顧忌。
「不好。」
16
傅景辭用一種慌亂無措的眼神看著她。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
可現在,她卻心如止水。
「箏箏,我...」
沈流箏被他用親昵的稱呼叫得有些反胃。
她皺眉打斷。
「傅景辭,別再裝了,沈家倒了,你還把我留在你身邊,是打算幹什麼呢?」
傅景辭震驚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心虛。
沈流箏沒有錯過他的變化。
然而下一刻,傅景辭就像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般,重新將她摟緊。
「箏箏,你爸爸已經沒了,沈家倒了,以後你只能依靠我了,所以不要鬧了,我會一直照顧你,愛你,好不好?」